城西货场的铁栅栏在月光下泛着油污的冷光。陈实弓腰钻进三号仓库的卸货区，老赵压低的嗓音混着金属摩擦声从集装箱缝隙里钻出来：
“合金边角料！机械厂倒出来的渣滓都是金子！”
沾满机油的蛇皮袋沉甸甸坠在肩头，陈实却突然僵住——五十米外，一个佝偻的影子正趴在三号垃圾箱沿上，大半身子几乎埋进腐烂的菜叶堆里。
“老高头……”老赵啐了口唾沫，“别管他，这老癞子专捡咱筛过的桶。”
话音刚落，垃圾箱猛地一晃！老人干瘦的双腿在半空徒劳蹬踏，像只失足落进油桶的老鼠。陈实下意识冲过去，腐臭的黏液却抢先溅上他挽起的裤脚——
半颗发霉的卷心菜黏在老人花白的鬓角，他手里死死攥着半截黄铜阀门，那是陈实昨夜故意埋在桶底的“鱼饵”。
“又是你们这些蛀虫！”
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劈开黑暗，保安的胶皮棍砸在铁皮桶上爆出刺耳鸣响。老赵早己拽着袋子隐入阴影，只剩陈实还托着老高头的腰。老人枯瘦的手突然爆发出骇人力气，一把将陈实推倒在污水坑里！
“滚开！谁要你可怜！” 老高头嘶吼着举起黄铜阀门，像举着盾牌的乞丐国王。
保安的冷笑声在货场回荡：“高瘸子，上回挨的揍不够疼是吧？” 胶皮棍划过空气抽向老人膝盖的瞬间，陈实看清了保安胸牌——正是上周在小区门口踹翻他废品袋的三角眼。
噗！
棍棒砸肉的闷响被垃圾箱的倾倒声掩盖。老高头像破麻袋般滚进散落的厨余垃圾里，那截黄铜阀门叮当落在陈实脚边。三角眼抬脚碾住老人捡拾废品的铁钩：
“再看见你一次，老子打断你另一条腿！”
“捡破烂的命，操皇帝的心？”
老赵在馊水沟边甩着合金碎料，污水裹着死鱼擦过陈实脚边。老高头正蜷在对岸桥洞下发抖，怀里抱着个用胶带缠了十几圈的塑料饭盒。
“那截黄铜够换三天馒头。” 陈实盯着老人哆嗦着舔饭盒盖的背影。
“够换三顿打！” 老赵的刀片划开蛇皮袋露出银亮金属，“看见他左腿没？去年给工地清垃圾，脚手架砸的！包工头塞了两千块说‘拿钱滚’，他女儿攥着诊断书跪在医院走廊……”
货轮汽笛撕破夜空时，老高头突然朝这边举起饭盒。馊掉的米饭堆成小山尖，顶上颤巍巍立着半颗卤蛋——那是垃圾箱里翻到的“盛宴”。老人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笑，油污顺着皱纹淌进脖领。
铁皮屋的灯泡接触不良地闪烁。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拾荒者之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小默把破了胆的恐龙水壶推到陈实面前，壶身用红颜料新画了只喷火的霸王龙——正是用上次那管赭石颜料画的。
“高爷爷给的。” 男孩指着壶底刻的“G”字，“他说爸爸赚钱累。”
陈实喉咙发紧。他认得这水壶，是老高头跪在幼儿园垃圾桶边扒了半小时才掏出来的，当时还被家长投诉“人贩子偷孩子水壶”。
小默突然掀开草稿本，新画的速写让陈实血液倒流：佝偻老人抱着饭盒缩在桥洞，远处货轮灯火如星河倾泻。画名仍是铅笔字——《拾光者·贰》。
“他说爸爸是好人。” 男孩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好人为什么怕光？”
灯泡在此刻彻底熄灭。黑暗中陈实摸到壶身未干的颜料，黏稠如血。
“你想当第二个高瘸子？”
老赵的烟头在“实诚旧物回收”招牌下明明灭灭。陈实正疯狂擦拭那截黄铜阀门，钢丝球刮下的油泥堆成小山。仓库铁架上整齐排列着修复中的旧电机，像一列等待检阅的士兵。
“机械厂这批废料里有宝贝！” 陈实举起阀门内壁，“看螺纹！德国液压机的配件，二手市场……”
“然后被三角眼打断腿？” 老赵一脚踹翻废铁堆，“高瘸子当年也这么想！他闺女现在针织厂缝袜子还债！”
生锈的货架突然发出呻吟。陈实扶住摇晃的铁架时，角落里蒙尘的相框哐当坠落——照片里二十岁的老赵穿着工装站在“市机械厂先进生产者”横幅下，身旁青年拄拐笑得灿烂，左膝位置空荡荡的。
夜雨砸在货场铁皮屋顶时，陈实看见了桥洞下的微光。
老高头蜷在破棉被里，那截黄铜阀门被擦得锃亮摆在“床头”——半块压变形的蛋糕盒盖上。陈实把恐龙水壶放在他脚边，雨水顺着壶嘴滴进水洼。
“城南……早市垃圾桶……” 老人突然睁眼，瞳孔映着货场方向，“城管八点来……合金碎料……装馄饨车底下……”
陈实转身冲进雨幕。一道闪电劈亮天地，他看见三角眼带着三个保安扑向桥洞，胶皮棍划出的弧光像择人而噬的银蛇。
装满合金碎料的蛇皮袋沉得惊人。陈实在暴雨中狂奔，背后传来货场方向模糊的嘶吼。他死死攥着口袋里的小默速写，画纸被雨水泡软，《拾光者·贰》的铅笔线条化作浊流，漫过掌心交错的伤痕。
当老高头在馊水沟畔举起发臭的卤蛋盛宴，当三角眼的胶皮棍砸碎桥洞下最后一点尊严，陈实终于在拾荒者的地狱里看清了自己的脸——那截擦拭一新的黄铜阀门，是插在生存坟场上的合金墓碑，而暴雨中沉甸甸的蛇皮袋里，装着他与小默共同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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