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暴雨砸在废弃车场上空,陈实佝偻着腰,手电光柱切开雨幕。铁皮棚顶被雨点捶打得震耳欲聋,他扒开锈蚀的变速箱堆,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半截银灰色金属件卡在齿轮缝隙里,断面折射出细碎寒光。
“316L不锈钢……”陈实喉头滚动,这是医疗器械级的材料!昨夜老赵醉酒时提过,东郊倒闭的牙科厂流出一批废料。他冒险翻墙进来,淋了三小时雨才摸到这处角落。
金属件即将拽出的瞬间,黑影从吊车底盘下窜出。生锈扳手狠狠砸中陈实手背,剧痛让他松了手。
“破烂陈也配吃独食?”满脸油污的壮汉攥紧战利品,唾沫混着雨水喷在他脸上,“这片场子姓刘了!”
陈实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手背渗血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他认得这人,新来的废品贩子刘老歪,专靠拳头抢地盘。
小默被砸门声惊醒时,天刚蒙蒙亮。
房东王胖子攥着链条锁站在积水里,身躯堵死窄门:“今天再不交租,老子卸你们床板抵债!”油腻的手指戳向墙上日历,红圈标记的“15”像团凝固的血。
男孩沉默地递过搪瓷杯。王胖子瞥见杯底三张湿漉漉的十元票,冷笑着一巴掌扇飞:“三百?你当老子要饭的!”纸币飘进门口臭水沟,小默扑过去捞,污泥瞬间漫过手肘。
“下晚自习前凑不齐八百,等着睡桥洞吧!”链条锁哐当砸在铁皮墙上,震落半张《拾光者》素描——画中佝偻身影正弯腰捡拾的合金碎片,被泥脚印踩得模糊不清。
教室风扇吱呀转动,小默盯着摊开的数学卷。鲜红的“91”被水渍晕开,像道溃烂的伤口。后排传来压低的嗤笑:
“贫困生补助又没他份?听说他妈跟人跑了……”
“嘘!他爸是捡垃圾的,小心传染细菌!”
男孩攥紧裤兜里的缴费通知单。“校服费258元”的印刷体钢针般扎眼,下方还有行小字:明日截止,逾期不予订购。他摸向书包夹层,那里藏着攒了半年的硬币——裹在陈实旧工装裁成的布袋里,总计六十七块三毛。
“陈小默!”班主任敲响讲台,“艺术节参赛画交了吗?市领导要来颁奖的!”全班目光顿时聚焦。小默指尖掐进掌心。一盒24色彩铅要西十五,他只有十二支秃头素描笔。
陈实冲进铁皮屋时,正撞见儿子往破烂的帆布鞋里塞纸板。鞋头豁口像张嘲笑的嘴。
“鞋坏了咋不说?”陈实去掏裤兜里刚换的八十块钱——那是用淋透的纸壳换的。
小默猛地缩回脚:“还能穿!”慌乱中缴费单从书包滑落。陈实拾起那张轻飘飘的纸,校服费数字灼得他眼眶生疼。房租的锁链声仿佛还在耳边炸响。
暴雨忽至。铁皮屋顶瞬间擂鼓般轰鸣,父子俩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对峙,沉默比惊雷更震心魄。
“在这等着。”陈实抓起墙角麻袋冲进雨幕。
老赵的废品站铁门紧闭,老头蹲在棚下修三轮车链子,头也不抬:“刘老歪放话了,谁卖你货就砸谁场子。”
陈实把麻袋倒扣在地。断裂的铝合金窗框、生锈的自行车链条、甚至还有半包发霉的速溶咖啡——这是他翻遍半个城垃圾站攒的“私藏”,原本要留给小默买画具。
“称重!快!”
老赵扫了眼货,叹气:“最多一百二。”见陈实攥着缴费单的手在抖,又塞来两张皱巴巴的五十块:“当我借娃买校服的。”
城中村出口桥洞阴冷潮湿。刘老歪跷腿坐在破沙发上,两个跟班正烧烤老鼠肉。
“哟,这不是高材生他爹吗?”油手抓起合金件抛接着,“想要?拿五百来!”
陈实盯着那截不锈钢。牙科厂废墟地图在他脑中铺开——这料子八成来自消毒柜轴承,只要能凑够半公斤,机械厂老秦愿出三倍价收!
“二百。”他拍出老赵给的全部钞票,“再加个情报。”
刘老歪啐出口浓痰:“你值几个钱?”
“消防站后墙……每周末扔报废液压钳。”陈实声音哑得像生锈锯片,“钳口是钛合金。”
壮汉眼中精光一闪。液压钳在黑市比不锈钢抢手十倍。
小默站在教师办公室外,听见里面传来笑声。
“陈小默家长说校服钱晚两天交?”班主任嗓门尖利,“贫困不是拖累集体的理由!明天不穿新校服,艺术节颁奖礼别参加了!”
男孩转身冲向垃圾房。他扒开酸臭的垃圾桶,拽出藏好的蛇皮袋——昨天捡的矿泉水瓶还没卖。指尖被碎玻璃划出口子,血混着污水滴在“优秀学员颁奖典礼邀请函”上。
“你在这干什么!”班长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几个同学捂着鼻子围观,通知单从袋里滑落,家长席位:陈实的字样被泥污浸透。
陈实攥着合金件奔向机械厂时,炸雷劈开天际。
老秦的仓库卷帘门只开半尺缝:“这点不够起秤量……”话音未落,陈实突然扑跪在地,从麻袋倒出浸水的纸团——那是小默撕碎的物理竞赛奖状。纸团层层展开,露出三颗枣核大的不锈钢珠!
“消毒柜滚珠!”老秦惊呼,“哪搞的?”
“牙科厂粉碎机卡槽。”陈实抹了把脸,雨水混着眼角热流滚下。昨夜他掏遍三吨垃圾,指尖被金属碎屑割得稀烂。
电子秤亮起红光:0.51公斤。老秦数出八张百元钞:“多给两百,当给孩子买鞋。”
陈实撞开门时,王胖子的链条锁正扣向木板床。
“八百!一分不少!”湿透的钞票拍在房东脸上。王胖子捻着钱冷笑:“下月房租涨到一千,不然……”
话未说完,目光忽然僵住。小默安静地站在墙角,身上校服焕然一新。深蓝布料挺括如帆,左胸校徽熠熠生辉。男孩将旧校服摊在床板,内衬赫然缝着《拾光者》的素描——佝偻身影高举的合金碎片,在霉斑遍布的屋里灿若星辰。
“爸,我报名了废品艺术赛。”小默举起半截液压阀芯,金属表面被擦出银河般的光泽,“用这个做雕塑。”
当房租的锁链绞紧脖颈,当校服费化作刺向尊严的匕首,陈实在泥泞中刨出的不锈钢珠,终成了击穿黑暗的子弹。而少年缝在校服里的《拾光者》,此刻轰然升起了不灭的星群——废铁与艺术在绝境中相拥,锻造出比金钱更坚硬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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