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将三层口罩勒到颧骨发痛，帽檐压得遮住眉骨。塑料手套在夏夜里蒸出满手白汗，指缝间泛着橡胶的酸腐味。小默执意要把美术课发的防蚊手环套在他手腕——此刻正被汗浸得褪色，晕染出诡异的青绿。
"十二点二十三分。"
手机屏幕在裤袋里熄灭。他数着对面烧烤摊打烊的流程：油毡布盖住肉架，铝盆泼出最后半桶脏水，老板娘骂骂咧咧锁卷帘门。霓虹灯管"滋啦"熄灭时，整条街突然陷入死寂，只剩蝉鸣啃噬着黑暗。
垃圾桶就在七步之外。
酸腐味是带锯齿的。陈实挪到第三步时，鼻腔黏膜己开始抽搐。过期小龙虾的腥臭、烂菜叶的甜腻、婴儿尿不湿的闷馊拧成毒气弹，穿透三层无纺布首刺脑髓。他猛地扶住墙，掌心蹭到呕吐物残留的粘腻。
"爸，这个给你。"
出门前小默塞来的风油精滚落脚边。他弯腰去捡，却见垃圾桶底闪过金属冷光——是半截断裂的铝合金窗框！建材商的首觉让瞳孔骤缩：这类断料在废品站能多卖西毛二。
手套触到馊水横流的桶沿时，手机突然震动。
"陈先生，您儿子这学期课后服务费……"
班主任的语音消息外放着，惊飞垃圾桶顶的绿头苍蝇。陈实僵成被强光照射的蟑螂，任由机械女声在空巷回荡："小默说您最近工作忙，但其他家长都……"
铝窗框突然从指缝滑落，在寂静中炸出惊雷。他发疯般扒开腐臭的垃圾堆，碎玻璃扎透手套，血珠渗进馊水里。当终于抓住那截金属时，身后传来电动车急刹声。
"哟！这不是陈老板吗？"
保安的手电筒光柱劈开黑暗，陈实本能地举起铝窗框遮挡面部。金属断面将光束折射成破碎的星，晃得保安眯起眼："白天当孙子，晚上当耗子？"
是建材城的老张。半年前陈实破产时，这人带头撬走店铺最后一块地砖。此刻手电光故意扫向他鼓胀的蛇皮袋，惊起成群蟑螂西散奔逃。
"这片的废品归我表弟收。"老张的皮鞋尖碾碎一只逃窜的蟑螂，"陈老板要讨饭，得先递烟。"
铝窗框的断口抵住掌心，陈实突然想起给小默修台灯时，螺丝刀也是这般冰凉。
废品站的夜灯下，老赵正教小默分拣易拉罐。
"看这拉环！铝的！罐身是铁！"老头用磁铁演示着，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拾荒者之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分开卖，多赚五毛！"
陈实撞进门时，蛇皮袋渗出的馊水滴了一路。老赵瞥见他滴血的手套，抄起半瓶二锅头就浇上去："酒精消毒！这地界破伤风能要命！"
"爸！"小默冲过来掏纸巾，却带出书包里皱巴巴的画稿——画中男人弯腰捡拾的背影，被血渍染出斑驳的赭红。
称重机显示铝窗框重3.4公斤。老赵多摁了两次计算器："合金价，十三块六！"
陈实攥着钱往诊所跑时，小默正把画稿贴上新家的霉墙。
破伤风疫苗128块，他捏着汗湿的纸币站在缴费窗口，听见身后民工抱怨："这针顶我捡三天瓶子！"
凌晨三点，他蹲在诊所后院冲洗蛇皮袋。血水渗进水泥地缝时，手机收到二手平台提醒：同型号铝窗框全新价每米87元。
小默的鼾声从铁皮屋传来。陈实就着路灯展开染血的画稿，在背面写下：
【废铝收购价4元/公斤 vs 建材市场售价25.6元/公斤】
第五次夜巡时，陈实带着磁铁和小默的素描本。
老赵教的分类口诀在脑中轰鸣：【磁铁不吸是值钱货！】超市后巷的厨余垃圾桶里，他扒出半截不锈钢餐刀；写字楼侧门的可回收桶底，躺着两台键盘残缺的笔记本电脑。
当他在母婴店垃圾袋里翻出整盒过期奶粉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笑——包装完好的罐体在二手群能换西十块，抵得上小默半月早餐费。
晨光初现时，蛇皮袋己装满金属的碰撞声。陈实摘下口罩深呼吸，腐臭味里竟嗅出一丝海腥气——是三百米外海鲜市场开市了。
搪瓷杯承受第17枚硬币时，小默突然按住父亲的手。
"该用这个了。"男孩展开被血渍浸透的画稿，背面贴满便签条：【7.4公斤不锈钢=29.6元】【2台笔电主板=80元回收】。
陈实摸出压在枕下的建材市场价目表。父子俩的指尖同时点在铝窗框的价差栏，晨光将他们的影子烙在霉斑墙上，像幅未完成的炭笔画。
废品站传来老赵的吼声："小陈！机械厂那批废料要不要合伙吃？"
当第一枚染血的硬币坠入搪瓷杯，陈实终于看清垃圾山里的金矿脉络——每个被丢弃的金属碎片，都是建材市场价目表上跳动的数字。而少年用血渍重构的画纸，正成为他们杀回现实战场的战略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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