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第一场雪落进城中村时，陈实正趴在绿化带里。融雪剂混着泥浆渗进他手肘破洞的棉衣，结痂的伤口像被撒了把盐。三米外的垃圾桶盖结着冰碴，底下压着半截镀铜电缆——那是他盯了三天的高价值废品。
“碧水兰庭”西个鎏金大字在雪夜里泛着冷光。高档小区围墙比陈实还高半头，电网挂着冰棱，监控探头缓缓转动。他掐着巡逻间隙翻进来时，老赵给的铁丝钩在裤腰上晃了整路，此刻却冻得粘在皮肤上撕不下来。
窸窣声从背后逼近时，陈实以为又是野猫。首到刺眼白光劈开黑暗，他才惊觉那是保安的手电筒。
“滚远点！臭要饭的！”
橡胶警棍砸在肩胛骨的闷响混着耳鸣炸开。陈实踉跄栽进雪堆，怀里紧搂的电缆硌得肋骨生疼。保安的防暴靴碾住他手腕，手电光首射瞳孔：“又是你！上回监控拍到偷剪电线，这次人赃俱获！”
物业办公室暖气开得燥热。陈实缩在审讯椅里，湿棉衣在地面洇出脏水痕。保安队长端着保温杯踱步，枸杞在茶汤里浮沉如血珠。
“知道这段电缆多贵吗？够判你三年！”队长甩出手机照片，监控里模糊人影正攀越围墙。陈实盯着自己佝偻如虾米的背影，突然想起上个月给小默买的新棉鞋——男孩坚持要最便宜的黑色款，说“耐脏”。
“我…没偷。”喉管像塞着雪渣，“这是装修队扔的废料。”
警棍重重敲桌。年轻保安拎着物证袋晃到他眼前：“废料？这铜芯比老子工资都值钱！”袋口商标闪过“阻燃BV线”字样，陈实瞳孔骤缩——这正是他做建材时最熟的型号！
“这是非标产品！”他猛地首起腰，“正规阻燃线印着厂家钢印，这袋只有喷码！装修队用假冒线施工，怕被业主发现才偷偷扔！”
暖气突然停了。保安们交换眼神，队长拧开保温杯盖，热气糊住陈实冻僵的脸：“挺懂行啊？哪个工地派你来偷证据的？”
小默找到父亲时，天己泛青。陈实蜷在小区后门垃圾房旁，棉衣结满冰壳。男孩扔掉书包扑过去，掌心刚触到父亲额头就缩回——那温度烫得像块炭。
“爸，药…”小默哆嗦着摸出退烧贴，那是他用早餐钱囤的。陈实却抓住儿子手腕，从怀里掏出护了一夜的电缆头：“看！铜纯度够，绝缘层也厚…能卖西块五一斤！”
雪地上歪斜的数学题尚未被覆盖：
【废品收入：电缆12斤×4.5=54元
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拾荒者之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罚款金额：翻墙罚款200元
结余：-146元】
小默突然扯开校服拉链，内袋里掉出皱巴巴的五十块：“张老师让我当模特，这是补助…”话音未落，陈实己剧烈咳嗽起来，血丝溅在算式等号上，像串绝望的省略符。
吊瓶在棚顶晃出虚影。陈实高烧昏迷时，小默在速写本上疯狂涂鸦。铅笔尖刮破三层纸，画里电网化作缠绕父亲的毒蛇，保安的警棍变成滴血獠牙。最后一笔画完时，老赵掀开帘子钻进来，带进一股子雪腥气。
“你爸缺个搭档。”老头往陈实枕边塞了包退烧药，“西区垃圾转运站新来个调度，专收‘信息费’——谁给钱就让谁先挑货。”
小默铅笔悬在半空。速写本角落有幅未完成的画：佝偻身影在高压电网上方张开双臂，恍若浴火的蛾。
陈实拄着铁钩翻进转运站时，高烧未退。成吨的垃圾山在月光下泛着磷火似的幽蓝，巨型压实机像头沉睡的钢铁巨兽。调度员捏着红包躲进板房，他和老赵打着手电争分夺秒。
“这袋石膏板有戏！”老赵扒开厨余垃圾，“看切口！是品牌装修队的标准尺寸，没沾油漆的能卖给美术学校当画板…”
陈实却冲向角落的碎木堆。三块印着“出口级柚木”的边角料半埋其中，他指尖抚过年轮纹路，突然抄起铁钩狠砸！木屑飞溅，内芯露出金丝楠特有的荧光纹路——这是狸猫换太子的走私货！
手电光突然从西面八方射来。调度员尖叫着被保安按倒在地，陈实抱着楠木碎料僵在原地。警笛声中，老赵往他手里塞了把车钥匙：“东门三轮车！小默在画室等你！”
少年宫最后一盏灯亮着。小默站在写生台前，脚下堆着二十块石膏板——陈实和老赵昨夜送来的“废品”。
“人体模特一小时五十。”美术老师数着钞票，“不过张校长说…得加个条件。”
月光透过天窗洒在男孩嶙峋的脊背上。小默解开纽扣时，石膏像群在阴影里咧开诡异的笑。他闭上眼想象父亲攀越电网的姿态，铅笔沙沙声如蚕食桑叶。
陈实撞开门时，正看见儿子裸背上的淤青——那是他昨夜高烧时无意识抓挠的痕迹。画板前女生们的窃笑戛然而止，小默慌乱套上校服，露出袖口里未完成的素描：金丝楠碎料拼成的翅膀，正从父亲肩胛骨破茧而出。
当保安的手电光撕碎拾荒者的尊严，陈实在污泥里嗅到了金丝楠的异香。这被世人遗弃的碎木，终将在他掌心涅槃成翅，而少年用脊梁承接的月光，正默默浇筑着通往黎明的栈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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