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夜雾裹着酸馊的潮气,黏在陈实后颈。他正用改锥撬一只废旧电机——三天前在拆迁工地扒出来的,线圈烧成了炭,但铝合金外壳能拆出三斤七两。秤砣还没压稳,铁皮门突然被踹得轰响!
“陈瘸子!你他妈钻耗子洞里了?”
疤脸张的嗓门混着酒气刺穿门缝。陈实指尖的改锥“当啷”砸地,生锈的螺丝滚进墙根水洼。门外至少五双脚,胶底碾着碎玻璃碴,咯吱咯吱像嚼骨头的声响。
小默猛地从破沙发里弹起来,画板扣在胸口。蜡黄台灯光下,男孩瞳孔缩成针尖——父亲佝偻的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左腿旧伤处神经质地抽颤。那是去年替包工头扛水泥管砸的,阴雨天就变成预警地震的破仪器。
“房租欠西个月!废铁钱拖两万!真当老子开善堂?”铁门铰链发出濒死的呻吟,报纸糊的窗户映出乱晃的人头影子。陈实突然扑向墙角,抓起半袋捡来的石膏粉塞进儿子怀里:“从后窗走……去老赵爷那儿!”
小默没动。
男孩一脚踹翻堆塑料瓶的竹筐,五颜六色的瓶子咕噜噜滚向门缝。趁门外骂骂咧咧踢瓶子的空当,他扯下墙上那幅《拾光者》——画里佝偻的背影正在垃圾山捡合金碎片,如今边角己被霉斑蚀出破洞。
“藏这个!”小默把画纸拍进石膏粉袋子。
陈实怔住。疤脸张的砍刀上月剁过肉贩的案板,刀口豁牙咧嘴像野狗的嘴。可儿子盯着他的眼神烫得像烙铁:“他们砸东西……不砸垃圾。”
铁皮门猛地凹进个脚板印!封门的木栓“咔嚓”裂开细纹。陈实哆嗦着把石膏粉袋塞进垃圾桶底,盖上层馊菜叶。转身时撞见小默正撕物理练习册,雪白的纸页雪片般盖住垃圾桶。
“你干啥?!”
“废纸……值钱。”男孩喉结滚动,撕纸声淹没在撞门巨响里。
门栓爆裂的瞬间,陈实把小默搡进后窗浓雾里。
疤脸张带人涌进来时,他正弯腰捡地上的改锥。手刚摸到冰凉的金属柄,头皮骤然剧痛——有人揪着他后脑花白的头发,把他脸掼在电机壳上!
“钱呢!”腥臭的唾沫喷进他耳蜗。
陈实右眼被血糊住,左眼瞥见垃圾桶在墙角微微晃动。小默的练习册碎片像孝纸撒了满地,被一只沾泥的旅游鞋踩住。
“张哥……拆迁队那批线槽……”他咳着血沫试图首腰,后腰立刻挨了记膝撞。债主们哄笑着踹翻废品堆,铝合金窗框砸下来压住他伤腿。剧痛炸开的白光里,二十岁那年建材店开张的鞭炮声忽然耳鸣般响起——那时他递烟的手稳得像台虎钳。
“还做梦呢?”疤脸张的刀尖刮过他锁骨,“你那堆破烂早让老子抵给回收站了!”
小默在巷口垃圾箱后抖得像片落叶。
他看见父亲被拖死狗般拽出铁皮屋,花白的头在水泥地上磕出长长的血痕。疤脸张的吼声扎进耳膜:“剁他指头!看能榨几斤铁钱!”
男孩的指甲抠进砖缝,碎屑扎进肉里却觉不出疼。物理练习册的残页还在他裤兜里团着,那道没做完的浮力定律题被汗濡成了墨团。突然,老赵沙哑的吼声劈开雨幕:
“城管抄摊啦——!”
疤脸张的人下意识回头。陈实就在这秒暴起!他一口咬住摁他手腕的胳膊,趁惨叫翻身滚进臭水沟。
小默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背影——父亲瘸着腿在暴雨里狂奔,左脚的破胶鞋甩飞进水洼,光脚板踩过碎玻璃和锈铁钉,血脚印刚烙下就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旋涡。男孩喉咙里涌出腥甜的呜咽,齿缝间漏出半句掐灭的“爸”。
债主骂骂咧咧散去时,小默从馊菜叶里刨出石膏粉袋。
《拾光者》的画纸被污水浸透,佝偻背影晕成团灰影。他哆嗦着展开画,赭石颜料画的合金碎片却意外清晰——那是陈实教他认过的特种钢编号,此刻在月光下浮出纸面:HRB400。
老赵的三轮车吱呀停在跟前。
老头没问陈实去向,只把个旧保温桶墩在男孩怀里:“蟹壳黄烧饼,你爹少年时就好这口。”桶盖揭开时热气扑了小默满脸,白芝麻沾在他颤抖的睫毛上。
“钢印子看清了?”老赵突然指画纸。
小默茫然点头。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划过HRB400的标记:“告诉你爹……这种螺纹钢头,南郊拆的旧电厂堆成山。”
陈实蜷在跨江桥洞下舔伤口时,摸到了裤袋里的硬物。
半截蜡笔头硌着他大腿——小默昨夜用它画过晚霞,橘红混着灰紫涂在烟盒纸上。现在蜡笔断面上黏着张纸条,撕自物理练习册扉页。
密度7.85g/cm3
抗拉强度≥400MPa
——初二(3)班 陈默
是HRB400螺纹钢的物理参数。
江风卷着纸条扑到他渗血的嘴角,咸腥味里竟嚼出丝甜。桥洞外卡车轰鸣着碾过路面,钢制车厢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突然抓起湿泥糊在脸上,污泥漫过皱纹时,西十岁的男人笑得浑身乱颤。
暴雨更烈了,却浇不灭他掌心滚烫的蜡笔痕。
当砍刀剁碎生锈的门栓,当物理公式裹着钢的密度渗进伤口,陈实在逃亡的血脚印里尝到了复仇的甜腥。而少年撕碎的练习册扉页,终将成为父亲穿越荆棘的导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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