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屋顶锈蚀的裂缝里蓄成浅洼，倒映着昏黄的灯泡。陈实用豁口的瓷碗舀水，水纹晃动间，碗底映出小默弓背画画的侧影——男孩的铅笔尖悬在画纸上，却久久未落。
“校服钱……”陈实嗓子眼发黏，掏遍裤兜只摸出三枚硬币。两天前班主任的电话像根针：“小默画展入围区美术馆，要交五十块装裱费。”他盯着儿子校服肘部磨透的网眼，那破洞像张咧开的嘴，吞掉了后半句话。
墙角霉斑己蔓延到《拾光者》素描边缘。画中佝偻背影正弯腰捡拾的合金碎片，如今被污渍晕染成团模糊的墨团，像极了他们被泥沼吞没的生活。
“哗啦——”
铁皮屋门缝突然塞进张硬卡纸。
小默触电般扑过去，指尖触到铜版纸的刹那又缩回。区少年宫logo烫金刺眼，标题《萌芽·未来艺术家联展》下方，铅笔素描《我的英雄爸爸》缩印得巴掌大。
陈实抓起卡片的手在抖。他认得这画——三年前小默用早餐钱买赭石颜料画的，画里他修理旧风扇的侧脸被光影雕琢得像座山。如今这山印在邀请函上，底下却缀着行小字：参展费50元/人，自愿参加。
“不去了。”小默突然抽走卡片，对折时用力过猛，“刺啦”一声脆响。画中陈实的脸被折痕劈成两半。
夜风卷着隔壁卤味摊的香气钻进窗缝。陈实把电饭锅底刮得“刺啦”响，锅巴碎混着白饭盛进两只碗里，盐罐抖了三下才落下几粒晶盐。
“多吃点。”他把碗推向儿子，自己那碗米粒间露出褐色霉点。
小默埋头扒饭，突然从碗底翻出半截腊肠——那是老赵昨天硬塞的“废品站分红”。男孩把腊肠拨回父亲碗里：“美术老师说……画展能加中考分。”
铁皮屋里只剩筷子刮碗底的锐响。陈实喉咙发紧。他想起上周工地招工，包工头捏着他身份证嗤笑：“西十三？岁数太大！”汗臭弥漫的招工棚里，他佝偻的背像张拉坏的弓。
凌晨废品站，陈实攥着铁丝钩翻搅垃圾山。酸腐气熏得他眼球胀痛，指尖突然触到截冰凉——剥开污黑的胶皮，指甲盖大小的紫铜芯在月光下泛出幽光。
“老陈识货啊！”老赵幽灵般从三轮车后冒出来，烟头明灭照亮他缺牙的笑，“这玩意儿比铁贵八倍！”
陈实指尖铜芯。当年开建材店时，他常帮工地处理废弃电缆。铜价涨跌表他倒背如流，可如今这知识竟用在扒垃圾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拾荒者之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城西拆旧厂，”老赵压低嗓子，“听说有批报废电机……”话没说完，巷来两道摩托车强光。
轮胎碾过污水溅起泥点。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围住废品堆，领头刀疤脸踹翻陈实的蛇皮袋：“谁准你在西街捡货？”
陈实护住袋里刚捡的铜线：“公…公共垃圾站……”
“公共？”刀疤脸踩住他手指碾磨，胶鞋底沾着的碎玻璃扎进皮肉，“这片废品，早姓刘了！”
小默就是这时冲出来的。男孩举着半块板砖，瘦小的身子在夜风里抖得像片叶子，眼睛却死死瞪着刀疤脸：“放开我爸！”
板砖砸在污水里碎成两半。
刀疤脸揪着小默领口拎起时，陈实嘶吼着撞过去，后脑勺却被钢管砸得嗡鸣。他趴在腐臭的泥水里，看儿子校服领口被扯得变形，露出锁骨下青紫的淤痕——那是上周被校霸推下楼梯撞的，孩子只说“自己摔的”。
“小崽子骨头挺硬？”刀疤脸冷笑，钢管抵住小默画画的右手，“再碰西街的废品，废你这只手！”
摩托车轰鸣远去。陈实踉跄扑向儿子，指尖碰到小默手臂的刹那，男孩猛抽回手，从裤袋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张撕成两半的画展邀请函，被他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了。
“爸，”小默把邀请函塞进父亲染血的手心，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去了。”
铁皮屋里，充电台灯因电压不稳明明灭灭。陈实盯着胶带粘合的《我的英雄爸爸》，画里他修理风扇的手指被折痕切断，又用胶带勉强接续。父子俩的喘息在霉味里起伏，沉默比钢管砸骨更震耳欲聋。
后半夜，小默蜷在草席上睡了。
陈实撬开墙角松动的砖块——藏着的铁盒里，半管赭石颜料早己干裂。那是三年前他狂奔半座城换来的，如今凝固如血痂。
月光突然刺破云层。陈实摸到砖缝深处冰凉的金属，指尖大小的铜芯在黑暗里幽光浮动。他想起老赵的话：“报废电机里全是铜！”
铁皮屋外，野猫在翻垃圾桶。陈实用染血的指尖捏紧铜芯，金属棱角刺进结痂的伤口。疼痛让他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这不是废品，是泥沼里的矿脉！
当画展邀请函成为扎向尊严的利刃，当黑夹克的钢管砸碎最后侥幸，陈实在儿子粘合的折痕与砖缝的铜芯里，听见了命运齿轮的咬合声——那微光不是救赎，是绝望泥沼中必须抓住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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