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漏下来，像条生锈的拉链。陈实蜷在仓库角落的硬纸板上，手指被铝合金边角料划破的血渍凝成黑痂。老赵的二手三轮车轱辘卡着半截铁钉，吱呀声在午夜街道拖出长长的疤。
“这批防火板边角料，老刘那边能给到七毛。”老赵数着皱巴巴的零钞，烟头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小陈，你儿子那画……”
陈实猛地攥紧口袋里的塑料小熊——那是小默用废电路板焊的钥匙扣。男孩说这是“守护神”，能吸走霉运。此刻小熊的玻璃眼珠硌得他掌心发疼，仿佛在嘲笑一个父亲的无能。
出租屋的霉味比上个月更重了。
陈实推开门时，小默正趴在油毡布补丁摞补丁的餐桌上写作业。充电台灯的光晕里，男孩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像串被生活磨薄的算盘珠。
“爸，赵爷爷给的馒头热在锅里。”小默没抬头，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陈实瞥见作业本背面透出的暗红色痕迹，像团凝固的血。
他掀开锅盖的手顿了顿。五个馒头整整齐齐码在蒸屉上，最顶上那个被掐掉一角——小默总把发霉的部分留给自己。陈实突然想起上周在废品站，男孩盯着垃圾桶里半块奶油蛋糕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碾成粉末。
后半夜的月光变成惨白色。
陈实被窸窣声惊醒时，小默正蜷在墙角翻找什么。男孩光脚踩过积水的地面，从床底拖出个饼干铁盒。陈实眯眼看清盒盖上用修正液涂的星星——那是去年儿童节他捡回来的过期饼干，盒底还粘着发黑的碎屑。
铁盒打开的瞬间，陈实感觉有把钝刀捅进了太阳穴。
几十张皱巴巴的作业纸铺满地面，每张都画着扭曲的星空。陨石划破纸面的裂痕，星云用红蓝铅笔混着铁锈涂抹，最刺眼的是居中那幅：黑色小人漂浮在血红色宇宙，脐带般的铁链缠住脖颈，另一端连着破碎的星球。
画名用铅笔写在角落：《呼吸》。
晨雾裹着垃圾发酵的酸味涌进窗户。
陈实盯着餐桌上摊开的画纸，手指无意识铝合金边角料的割痕。小默安静地掰着馒头，把霉斑最多的那块塞进嘴里，喉结滚动得像在吞咽碎玻璃。
“班主任说……”陈实开口才发现声音哑得可怕，“下个月有绘画比赛。”
铅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个小洞。小默抬头时，拾荒者之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拾荒者之王最新章节随便看！陈实看见他眼底密布的血丝——那不是熬夜的痕迹，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毛细血管里炸裂。
“颜料够了。”男孩扯了扯洗变形的校服袖口，那里沾着丙烯颜料的污渍，“上周赵爷爷帮我捡了半罐赭石。”
陈实突然掀翻铁皮凳。散落的螺丝钉在地面弹跳，有一颗滚到《呼吸》画中破碎的星球上。
老赵的仓库后墙藏着扇生锈铁门。
陈实攥着撬棍的手青筋暴起，门轴吱嘎声惊起一窝老鼠。手电筒光束扫过满地狼藉：发霉的油画布、裂了口的陶土罐，还有半箱印着外文的颜料管——虽然早己凝固成块。
“那孩子来过三次。”老赵蹲在门口嘬烟屁股，“头回拿塑料袋装了点碎纸，二回搬走个破画架，昨儿……”
陈实的手电光定格在墙角。
斑驳的水泥墙上钉着幅未完成的画：黑色铁链从天花板垂下，锁住只残缺的翅膀。颜料是混合着砂砾和铁锈涂的，暗红色顺着墙面裂缝蜿蜒成血泪的痕迹。
画框右下角用粉笔写着：F.D. 2025.6.25
雷声碾过铁皮屋顶时，小默正在修补《呼吸》的裂痕。
陈实把整箱颜料管砸在桌上，凝固的钴蓝色块震出蛛网般的裂纹。男孩握笔的手悬在半空，铅笔芯“啪”地折断。
“明天去退学。”陈实听见自己声音像生锈的锯条，“跟我跑废品线。”
小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缓慢地抽出画纸下的铁盒，掀开的瞬间陈实倒抽冷气——盒底躺着把美工刀，刀刃反光里映出父子扭曲的脸。
“上周，”小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李浩妈妈说我身上有老鼠味。”
陈实突然扑过去抢铁盒。父子在逼仄的屋里翻滚，撞翻了接雨水的塑料桶。混着铁锈的脏水漫过《呼吸》的画纸，血红色星云在积水里晕染成泪的形状。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
陈实瘫坐在淹水的屋里，手里攥着湿透的画纸。小默蜷在墙角睡着了，睫毛上凝着不知是雨还是泪的水珠。充电台灯接触不良地闪烁，照亮墙上新贴的素描：
佝偻的男人在垃圾山上弯腰，手里举着钥匙形状的金属片。光从钥匙孔漏出来，照亮脚下踩着的小熊玩偶。画名用红笔重重描过：《拾光者·续》
当血色星空照见少年压抑的嘶吼，当生锈的颜料管凝结父爱无力的痂，陈实终于看清那叠画纸背后的真相——小默在用艺术解剖现实的腐肉，而自己递上的美工刀，正在亲手雕刻两代人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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