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公厕后墙根，陈实数着塑料筐里发霉的馒头。霉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像长满铜锈的硬币。三天前餐馆扔出的这批过期面食，此刻在他眼里却是救命的黄金——至少比垃圾车底盘沾着的烂菜叶干净些。
"八个..."
胃袋突然痉挛着发出轰鸣，惊得老鼠蹿过馊水沟。陈实猛地攥紧馒头，碎屑簌簌落进豁口的搪瓷盆。昨夜小默画画的沙沙声里，就掺着相似的肠鸣。男孩把素描本按在凹陷的肚皮上，铅笔尖戳破三张纸才画完半片星空。
老赵的烟头在暗处忽明忽灭："后巷川菜馆，半小时后倒厨余。"
油污斑驳的铁桶撞翻时，陈实被热辣的酸汤泼了满脸。戴金链子的胖厨子踹翻桶沿，红油顺着下水道口形成诡异的漩涡。二十三个拾荒者像嗅到血腥的鬣狗，铁钩与麻袋在逼仄的巷道里撞出火星。
"滚开！老子包月的！"
秃头男人挥舞钢管砸向陈实脚边的塑料筐。陈实本能地护住筐里完整的馒头，手背被铁钩划出三道血痕。混战中，半截烟屁股落进红油，燃起诡异的蓝焰。
"着火了！"
人群轰然散开。陈实趁机扑向浸在油汤里的塑料袋——透过半透明的薄膜，他看见三根完整的卤鸡腿。指尖触到油脂的瞬间，身后传来小皮鞋碾过碎玻璃的脆响。
"陈叔叔？"
女孩的声音像把冰锥刺穿耳膜。陈实僵跪在污水里，卤鸡腿的酱色汁液正顺着塑料袋缝隙，一滴一滴砸在他磨破的膝盖上。
林晓玥抱着粉色书包站在路灯下，校服裙摆的蕾丝边沾着油渍——那是上周家长会，小默偷偷用橡皮帮她擦掉的印记。此刻女孩的瞳孔里映着陈实扭曲的倒影：头顶挂着烂菜叶，手里攥着馊鸡腿，裤脚还粘着半片用过的卫生巾。
"您...在帮环卫阿姨分类垃圾吗？"
故作天真的询问比钢管更致命。陈实感觉有千万只蚂蚁顺着脊椎爬上头皮，塑料袋提手勒进掌心的剧痛让他清醒——小默的月考奖励还差二十七块五。
旧天桥底下的阴影里，纹身青年弹飞烟头："五十，不能再多。"
陈实盯着对方手里的电筒，光束正扫过帆布包里的合金零件。这些从报废机床拆下的精密齿轮，在黑市至少值三百。但他需要现钱——小默的校服扣子崩了两颗，班主任说再不补就扣德育分。
"两百。"他哑着嗓子还价。
青年突然抬脚踹翻帆布包，齿轮滚进臭水沟的声响像钝刀刮骨："破烂陈，真当自己还是老板？"
桥洞顶端的裂缝漏下月光，照亮青年脖子上的蝎子纹身。陈实瞳孔骤缩——那图案与当年坑骗他的合伙人锁骨上的一模一样。
铁皮屋的裂缝漏进第九滴雨水时，小默完成了他的星空。
男孩用过期酱油调出深褐底色，牙刷蘸着墙灰甩出银河，最后撕下作业本封面，用铅笔在背面画出密密麻麻的坐标——那是他根据废品站旧杂志上的星图，重新计算的夏季星座方位。
"爸，北斗七星在这里。"
蜡油滴在陈实烫伤的虎口，他正用缝衣针穿起校服扣子。线头是拆自废轮胎的内芯纤维，针尖在合金齿轮上磨了整整西十分钟。
小默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酱油画的星空下，齿轮纽扣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枚微型盾牌缀在磨白的校服上。
老赵踹开铁门时，陈实正在数药店的过期止痛片。
"西郊拆了家机械厂。"老头甩来张皱巴巴的传单，油墨印着"设备当废铁处理"。陈实指尖抚过"德国产"三个字，眼前闪过臭水沟里渐渐沉没的齿轮。
夜雨砸在生锈的自行车棚上，盖住了老赵的低语："要交五千定金。"
陈实摸出床底铁盒，硬币与纸钞在霉味里散发着酸腐气息。小默的星空图被压在盒底，背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算式——那是他这周捡废品时，偷偷计算不同金属的回收差价。
"还差两千三。"
老赵突然指向墙角的《拾光者》素描。画纸边沿贴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是半年前林芳留下的超市寄存柜密码。
自动柜员机的蓝光刺得陈实睁不开眼。
"您账户余额不足。"
机械女声回荡在空荡的超市大厅时，陈实正把最后一枚硬币塞进投币口。便利贴上的数字早己失效，寄存柜里只剩下半包湿纸巾，包装袋上印着林芳最爱的茉莉花香。
保安的手电筒扫过来时，陈实正在舔舐湿纸巾上的水分。甘甜的幻觉从舌尖蔓延到胃袋，他想起二十岁那年，把第一桶金换成钻戒塞进林芳的化妆盒。此刻隔着玻璃门，他看见小默举着伞站在雨里，校服上的齿轮纽扣在闪电中泛着冷光。
当馊水桶里的鸡腿成为生存的筹码，当天桥下的齿轮沉入尊严的泥沼，陈实终于看清饥饿的双重獠牙——生理的胃袋尚可用腐烂食物填塞，灵魂的自尊却永远渴求着洁净的光。而少年用酱油与墙灰泼洒的星空，正为这场尊严之战标注出新的坐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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