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路灯在浓雾中晕成团昏黄的毛球。陈实把脸埋进围巾最深处的褶皱，破三轮的链条咬合声在死寂中炸如惊雷。他猛捏刹车，锈铁摩擦的尖啸刺得耳膜生疼。
“要死啊老陈！”老赵从雾气里探出半张脸，枯瘦的手拍在车斗废纸壳堆上，“拾荒的动静比收破烂的还大？”
陈实喉结滚动两下，手套裹紧儿子那件褪色校服——昨夜他将衣服悄悄塞进车斗时，小默翻了个身，睫毛在充电台灯微光下颤如蝶翅。那孩子假装不知父亲要去哪里，却在装校服的塑料袋里放了半块桃酥，油渍透过纸袋洇进帆布夹层。
蓝鲸湾小区的分类垃圾桶泛着洗洁精的假清香。陈实盯着“可回收物”标志下塞爆的奶茶杯，指尖在橡胶手套里黏腻发烫。
“快掏啊！”老赵的催促混着塑料袋窸窣声传来。
陈实猛地弯腰，腐坏的水果酸气首冲颅顶。指尖触到冰凉柱体瞬间，身后骤然射来强光——
“干什么的！”保安的手电筒光柱劈开浓雾。
陈实触电般缩手。奶茶杯滚落脚边，吸管上口红印如血痂。他抓起老赵甩来的麻袋罩住头，佝偻的脊背撞得垃圾桶哐当乱晃。
三轮车钻进城中村窄巷时，陈实校服后背己糊满馊水。老赵踹开车斗挡板，哗啦倒出小山般的战利品：“两袋塑料瓶顶天卖八块，你躲个屁！”
陈实没应声。他正盯着麻袋豁口露出的半截金属——暗银色螺纹在路灯下浮着幽光，像当年建材店里没卖完的304不锈钢管件。
“水槽下水管？”他忽然扒开垃圾堆，“谁家装修扔的整截管材？”
老赵的剪线钳停在半空。陈实己掏出那截三十公分长的管件，螺纹保护盖都没拆：“304食品级的，当废铁卖亏三倍！”
雾霭中，男人眼里的血丝突然烧起来。这是三个月前跪求工头结算工钱时都没有的光。
废品站地秤指针卡在4.3公斤。秃顶老板叼着烟踢秤砣：“统货废铁一块二。”
“等等！”陈实突然拽出那截不锈钢管，“这个单算。”
空气凝滞了。老赵攥紧的拳头里，钳子尖扎进掌心。
“哟，陈老板识货啊？”秃顶嗤笑着掰扯管件端头，“304的？你当老子瞎？”
陈实猛地抢过管件，指甲抠掉螺纹盖积灰：“看编号！S30408！再看壁厚！”他抓起生锈游标卡尺，金属寒光劈开晨雾，“普通201材质壁厚0.6，这截1.2！当年零售价西十八一米！”
秤砣坠地的闷响里，秃顶眯眼打量他磨破的袖口：“当废铁收三块五，单算...给你八块。”
陈实喉头翻滚着血腥气。他想起昨夜小默递桃酥的手——男孩校服肘部补丁毛边，底下盖着为省素描纸反复擦改的铅笔印。
“十五。”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穿透晨雾，“少一分我砸碎它。”
铁皮屋的充电台灯将佝偻身影钉在墙上时，小默正用橡皮擦修改画稿。男孩突然抽走父亲攥着的十五块钱，纸币边缘还沾着奶茶渍。
“买颜料够的。”小默把钞票压到搪瓷杯底。杯里硬币碰撞出清响，昨夜还是二十三块五。
陈实僵着没动。他看见画纸上新添了场景：浓雾中的两个剪影蹲在垃圾桶前，年轻背影正举起截金属管，光从管件螺纹里迸射而出，将保安的手电光劈得粉碎。画角标题换了新颜——《拾光者·破晓之战》
“王浩妈妈今早骂我是垃圾仔。”小默突然开口，铅笔尖戳进纸面，“她说你翻的垃圾桶里有她扔的迪奥口红。”
陈实脊椎一寸寸冻僵。却见男孩翻过画纸背面，赫然是用报废水彩笔涂的广告词：“304不锈钢管·食品级安全卫士”。底下还有行小字：“赵爷爷说建材市场收废料的电话”
当夜暴雨如注。陈实蹲在公用水房冲洗那截不锈钢管，螺纹沟槽里的污泥随红锈漫进下水道。老赵的剪线钳突然卡住他手腕：
“蓝鲸湾物业主任是我表侄。”老头喉管里滚着痰音，“明天有批淘汰防盗窗要扔。”
陈实指尖抚过管件内壁。当年开店时他常跟防盗窗厂进货，这种加厚方管每吨比普通废铁贵七百——但更关键的线索蛰伏在记忆深处：防盗窗角码多是镀锌钢，可这家厂子为省成本，角码用回收杂铁电镀...
“防盗窗我不要。”他抬头时暴雨正砸在脸上，“拆下来的角码全归我。”
老赵的瞳孔在昏灯下骤然收缩。他看见男人眼底烧着幽火，像荒野里舔舐废铁的蓝焰。
当保安的手电光剖开拾荒者的狼狈，陈实在馊水污衣下摸到了第一块身份碎片——不是破产老板也不是拾荒者，而是能一眼洞穿金属价值的“识货人”。十五块钱的交易撕开尊严裂缝，而少年在嘲讽声中的叛逆营销，正将废品堆砌成父子联军的诺曼底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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