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的霉味混着钞票的油墨腥，在陈实指尖凝成黏腻的汗。铁盒里铺着三十二张零钞——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最小的五毛硬币卡在盒角锈缝里。他第三次把纸币按新旧排序，仿佛这样就能让总数膨胀些。
"房租七百，水电一百三，小默校服费二百八……"圆珠笔在烟盒背面划出深沟，数字像钢钉扎进视网膜。盒底突然传来纸张摩擦声，掀开垫底的旧报纸，五张百元钞平整地压在最底层，每张都贴着便利贴："爸的医药费"、"小默颜料钱"、"备用"。
陈实的手抖得像风中的塑料袋。这是上个月给老赵垫付肝癌止痛药的钱，老头趁他醉酒偷偷塞回来的。
废品站刚开秤就飘起雨丝。陈实把三轮车横在电子秤前，防水布下露出半截黄铜阀门——这是他从拆迁工地垃圾堆里刨出来的，表面锈迹斑斑，内芯却完好如新。
"老规矩，黄铜三十五一斤。"秃头老板的钩秤晃了晃。
陈实突然抓住秤砣："这是船用青铜阀，含锡量15%，按金属交易所报价……"
他掏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昨晚查的行情表在雨幕中模糊成团。老板的冷笑混着雨点击打铁皮棚："读书人？那你去海关拍卖行啊！"
称重器显示4.7公斤。陈实盯着跳动的数字，忽然抓起阀门外壳猛砸向水泥地。锈壳崩裂，露出内里金灿灿的铜芯。
"现在，8.2公斤。"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实验中学梧桐树下，小默攥着退费申请单看蚂蚁搬家。通知栏贴着美术特长生选拔海报，报名费那栏被同学用涂改液狠狠抹过，仍能看清"600元"的凹痕。
"陈小默家长是吧？"班主任的高跟鞋停在积水坑前，"市里奥数集训班名额，学校给你家申请了费用减免……"
小默突然剧烈咳嗽，扯着父亲洗变形的POLO衫往后退："老师，我最近感冒……"
陈实摸到儿子校服口袋里的硬块——那管赭石颜料只剩豆粒大，外壳缠满透明胶。
烧烤摊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陈实蹲在霓虹灯照不到的角落，面前纸箱铺着修好的旧台灯、缠好绝缘胶带的电煮锅。标签上的价格被反复涂改，最后统一改成"给钱就卖"。
"爸爸，这里。"小默忽然拽他衣角。
男孩踮脚指着对面大厦外墙的LED屏，某少儿绘画大赛的广告正在循环播放。特等奖奖品栏里，画材店购物券的金额刚好是六百。
城管巡逻车的警笛在此时炸响。陈实抄起纸箱就跑，小默却逆着人流冲向垃圾箱——那里面有他白天藏的旧画框。父子俩在巷口撞个满怀，怀里的零钱像凋谢的银杏叶撒了一地。
烛光在挂面汤表面浮成碎金。陈实数出六张百元钞推给儿子，纸币边缘还沾着夜市地上的辣椒面。
"报名费。"他吸溜着面条含糊道，"老子打听过了，得奖能保送附中美术班。"
小默用筷子尖在汤里画漩涡："赵爷爷咳血了，止痛片涨价到……"
话没说完就被瓷盆碰撞声打断。陈实从床底拖出个机油桶改装的存钱罐，倒出来的硬币在凉席上堆成小山："医药费，房租，校服……"他忽然抓起两枚硬币按在儿子掌心，"还有这个，买新颜料。"
硬币是游戏厅的劣质代币，背面印着"再试一次"。
后半夜的垃圾场被探照灯切成碎片。陈实趴在腐臭的废机床堆里，美工刀正一点点剥离某种银色涂层。老赵蹲在三轮车上喘得像破风箱："军工级别的铝合金保护层……你小子怎么认出来的？"
"小默的科普杂志。"陈实舔了舔刀尖泛起的金属屑，"上周废品站不收这种'垃圾塑料'，现在……"
手机突然在裤兜震动。学校公众号推送了美术比赛入围名单，陈小默的名字后面跟着参赛作品名：《父亲与他的矿山》。
照片里的画纸上，无数废铜烂铁在男人掌心熔化成星河，而星河倒映着儿子调色盘里的春天。
当六百元报名费成为丈量尊严的标尺，陈实发现废品堆里藏着另一套数学公式——铜芯重量减去锈壳重量等于儿子的未来，而代币上的"再试一次"，是命运给失败者最温柔的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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