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吊车将第七车废铁倾倒在分拣场时，陈实正蹲在锈蚀的钢筋堆里挑拣铜丝。酸腐的金属腥气裹着沙尘往鼻腔里钻，他忽然听见钢筋缝隙中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那是某种合金在重压下发出的悲鸣。
"老赵！"陈实用撬棍猛敲铁架，"三点钟方向！"
瘸腿老头从废纸壳堆里探出头，浑浊的眼球突然发亮。两人扒开层层叠叠的汽车底盘残骸，在某个被压扁的后备箱夹层里，三块巴掌大的银灰色金属板正泛着幽光。
陈实指节擦过板面凹刻的"Ti-6Al-4V"，喉结剧烈滚动。去年建材展销会上，这种航空级钛合金边角料每公斤报价西十二块，是普通废铁的八十倍。
"二十斤！足足二十斤啊！"老赵的假牙在月光下打颤。
陈实却攥着金属板蹲在磅秤旁，草纸上的算式被汗渍晕染：儿子下月学杂费287块，房东催租半月后到期，老赵的糖尿病药钱还欠着......
"够买辆二手三轮。"老赵的撬棍在地上划出价码，"城南黑市能出这个数。"
陈实盯着算式末尾的"840"，突然抓起铁锤砸向金属板。老赵的惊呼卡在喉咙里——锤头在板面弹开，只留下道浅白划痕。
"纯度够。"陈实抹了把脸上的铁锈，"找张老板。"
五金店卷帘门拉开半尺缝时，小默正躲在对面报亭后数蚂蚁。父亲让他守在巷口，"看到蓝制服就学猫叫"，可他己经学了十七声野猫叫。
"军工货？"张老板的玉扳指敲得钛板叮当响，"哪来的？"
"拆了架报废农机。"陈实把儿子校服缴费单拍在柜台上，"给孩子换条活路。"
计算器液晶屏亮起"960"时，老赵的假牙磕在玻璃柜上。陈实却按住钞票："要现结，再加包消炎药。"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的刹那，陈实正用酒精给小默清洗膝盖伤口。男孩下午翻垃圾山找画本时，被生锈的钢筋划出三寸长的血口。
"爸，这个能换多少题本？"小默忽然指向床底的钛板。
陈实棉签抖了抖。他藏起了最后两斤——张老板验货时，他偷偷掰下的保命钱。
"够你画到初中毕业。"他扯出个笑，却见儿子从枕芯里掏出个铁盒。三十七块六毛二，全是皱巴巴的零钞，最底下压着张纸条："爸的医药费"。
废品站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陈实正跪在钛板前做最后挣扎。张老板给的消炎药治标不治本，老赵咳出的血痰里带着灰褐色颗粒。
"老规矩，西六分。"他把钞票推给老赵。
老头却将钱叠成纸船："留着，给孩子买双球鞋。"
秤盘上的钛板突然轻如鸿毛。陈实抓起金属板冲向黑市，背后传来老赵最后的忠告："活人的命比死物值钱......"
小默发现父亲藏在砖缝里的钛板时，陈实正在医院走廊签输血同意书。护士递来的单据上，"赵建国"三个字墨迹未干，费用栏的"600"刺得他视网膜生疼。
"爸，这个够吗？"
男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陈实转身看见儿子高举的钛板，晨光在航空金属表面折射出七彩光斑，将"Ti-6Al-4V"的凹痕照得宛如神谕。
当生存的天平两端分别坠着钛合金与灵魂，陈实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完成了最残酷的等价公式：他亲手熔铸了人性中最珍贵的部分，却为至亲至爱保留了最后的人性微光。那些被命运标价的金属碎屑，终将在父爱的烈焰中锻造成照亮深渊的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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