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灰雾裹着金属锈味钻进三轮车斗。陈实反复着帆布下凸起的硬块——三十七公斤“特种合金”，是他押上全部积蓄和半个月口粮换的宝贝。老赵蹲在车尾啃冷馒头，含糊不清地嘟囔：“西郊老钢厂流出的货，错不了……”
车把上的塑料袋突然崩裂，两个干瘪馒头滚进污水沟。小默跳下车要去捞，被陈实一把拽回：“脏了！”
男孩缩回生冻疮的手，校服肘部补丁又裂开线头。陈实把怀里焐热的豆浆塞给他：“喝完。”转身时瞥见儿子速写本上未完成的画：三轮车载着座发光的金属山，车前两个小人背影被晨曦拉得很长。
“生手吧？”
秃顶老人踢了踢帆布包，喉管里滚出痰音。他食指戴着硕大的铜戒，戒面凹痕里嵌满黑色油泥——这是行当里“掌眼人”的标志。
陈实喉头发紧。当年做建材老板时，这种老师傅他聘过三个。此刻对方耷拉的眼皮像生锈的闸刀，悬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β型结晶纹路都没有！”铜戒划过金属断面，刮下簌簌银屑，“普通工业铝！垃圾站都不收的玩意！”
老赵蹿上前掰过金属块：“您再瞧瞧这切口……”
“瞧什么？”铜戒猛地敲响地磅铁台，“掺了镁粉的废铝！烧起来冒绿烟的那种！”
哄笑声从排队人群里炸开。陈实盯着地磅显示器——38.2公斤，够换小默半年画材的重量，此刻正被铜戒碾进污泥里。
“爸，这里！”
小默突然举起速写本。暴雨那夜漏水的铁皮屋墙上，贴着张《合金元素比照表》。陈实教儿子认金属时画的，铅笔标注的密度值己模糊。
男孩指尖点在“铝”的格子里：“2.7。”又指向旁边“您说的特种合金”：“7.85！”
铜戒老人愣住。陈实己抡起金属块砸向水泥地！
闷响伴着骨裂般的震颤。铝块凹进脸盆大的坑，断面露出蜂窝状砂眼——灌浆造假的铁证！
“画得比检测仪还准嘿！”人群里冒出句喝彩。小默速写本被无数目光灼烧着，男孩突然蹲下，铅笔在尘土飞快勾勒：铜戒老人涨紫的脸涨成扭曲的茄子，头顶标注“伪证贩子”。
返程的暴雪吞没了三轮车。[城市地理伏笔：西郊废品站到城中村需穿越货运铁路[4]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拾荒者之王老赵把破棉袄裹住小默，自己佝偻着后背迎风。陈实拧紧油门，车链卡死的嘎吱声像垂死哀鸣。
“那老帮菜坑过十七个新人。”老赵灌了口烈酒，酒气混着寒意喷在陈实后颈，“你猜怎么着？他库房囤的真货…全是赃物！”
车斗猛颠。帆布下露出半截雕花铜匣——假合金底下埋着的真宝贝。老赵凌晨扒开废料堆时，匣面警徽浮雕糊满机油5。
“警察找上门咋办？”陈实声音冻得发颤。
“雪埋三尺，鬼晓得！”老赵咧嘴笑，豁牙漏风。
小默突然伸手盖住铜匣。男孩冻裂的指缝间，铅笔正将警徽改画成盾牌，盾心添了颗小小的五角星。
铁皮屋里，修好的旧电炉泛着暗红的光。
陈实用改锥撬铜匣锁芯时，老赵正嘬着烟屁股吹牛：“九十年代钢厂黄金期，老子经手的紫铜…”
“咔嗒！”
匣子弹开的瞬间，三人瞳孔同时收缩——
没有预想的金条或机密文件。
半匣黑泥裹着张泛黄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女人抱着婴儿，背后是“红星轧钢厂”的牌匾。照片下压着皱巴巴的工伤赔偿书，署名“赵卫国”。
老赵的烟头烫穿了棉裤。
二十年没人叫过的本名，从铜匣里爬出来，咬住他摇摇欲坠的谎言。
后半夜陈实被冻醒。炉火己熄，老赵常睡的墙角堆着空酒瓶，破麻袋上留了个“勿寻”的炭字。
小默蜷在床边描画新作：雪夜的三轮车在铁轨抛锚，穿棉袄的老人独自走向隧道深处，隧道口标着“1998”。画名用铅笔题在角落：《消失的熔点》。
晨光刺破铁皮屋缝隙时，陈实在枕下摸到冰凉硬物——那枚沾满油泥的铜戒。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熔炉不灭
门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陈实攥紧铜戒冲下楼，却见陌生汉子蹬着老赵的三轮车，车斗焊着崭新的“李记回收”铁牌。
“赵老头？”汉子嗤笑，“赌债压垮跑路啦！车抵给我了！”
雪地里，三轮车的辙印被新雪覆盖，像从未存在过。
当专业鄙夷揭穿侥幸的赌局，当铜匣里剥出比废铁更沉重的往事，陈实终于在假合金的废墟里抓住了行业最锋利的刃——那枚沾着谎言与血油的铜戒，将逼他在熔毁与锻造间做出抉择。而小默铅笔下的警徽与五角星，己为迷途者标亮了归途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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