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骄阳炙烤着城西废墟，空气里浮动的灰尘像烧焦的黄金。陈实攥着拆迁通知单蹲在断墙后，纸边被汗浸得发软。远处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他认出一截扭曲的不锈钢管——那是某品牌热水器的内胆，上周废品站挂牌价每公斤多两块西。
“陈哥，认命吧！”黄毛混混踩着碎砖晃过来，脖颈金链子闪着刺眼的光，“这片后天就夷平，赵瘸子的废铁早拉干净了！”
陈实没抬眼，指甲在通知单“三日内清场”的红章上掐出深痕。昨夜小默把新画的《钢铁森林》贴到仓库墙上：废墟中钻出细密的野草，草尖托着齿轮与轴承，朝霞如熔化的铜水浇灌而下。
仓库铁门被晒得烫手。小默正用砂纸打磨生锈的电机壳，粉尘沾在睫毛上像层霜。
“房东催搬家？”男孩瞥见父亲手里的通知单，扳手停在半空。
陈实把半瓶矿泉水推过去，水面浮着隔壁汽修厂飘来的油花：“西郊有间旧厂房，租金够呛。”
角落里突然传来“哐当”闷响。老式货架被小默擦碰得摇晃起来，顶层滚落个蒙尘的玻璃罐，密封圈早己老化发硬。
陈实瞳孔骤缩——罐里泡着的合金齿轮组，是三个月前从倒闭玩具厂收来的残次品。当初因锈蚀严重差点当废铁卖，此刻泡在浑浊的防冻液里，竟浮起幽蓝的金属光泽。
“爸你看！”小默突然指着罐底标签。
泛黄的纸片上印着褪色英文，陈实摸出摔裂屏幕的旧手机，镜头对准标签时手抖得对不上焦。
“航模陀螺仪配件，镍钛记忆合金”——翻译软件跳出这行字时，仓库顶棚的破洞漏下道光，正打在齿轮交错的齿尖上。
陈实猛地抓起工作台上的喷枪。幽蓝火舌舔舐锈块的瞬间，奇迹发生了：原本扭曲的齿轮在高温中缓缓舒展，如同从冬眠苏醒的钢铁蝴蝶，最终恢复成标准的六芒星形状！
“这……这东西能记形状？”小默的呼吸喷在陈实后颈。
男孩指尖划过冷却的合金片，冰凉的触感下蛰伏着炽热的可能性。陈实突然冲向堆满旧书的角落，哗啦掀开蒙尘的《机械材料学》，泛黄书页里夹着张名片——某航空航天研究所器材科主任，当年收购特种废料时交换的。
月光浇在拆了一半的厂房骨架间，像给钢筋披上孝衣。陈实踩着悬空的预制板，手电光柱扫过满地狼藉：半吨重的冲压机底座、被剪断电缆的数控操作台、还有浸泡在雨水里的电路板山。
“真要盘？”老赵的瘸腿踩进积水坑，声音发颤，“光搬这台冲床，吊车钱就够你交半年房租！”
陈实的光束定格在角落：三台覆盖油布的箱体，掀开后露出蜂窝状的金属内胆。他掏出合金齿轮贴向蜂窝壁，“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赵叔，押上这个。”陈实将存折拍进老人手里。
借着手电光，老赵看清折上数字——西万八，是陈实变卖亡妻金饰的钱，存折名是小默。
铁皮仓库化身蒸汽浴室。陈实赤膊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改装的热风枪正对记忆合金齿轮猛吹。小默猫腰盯着温度计，汗水沿着脊椎沟淌进裤腰。
“三百二十度！”男孩嘶吼淹没在风扇轰鸣中。
扭曲的齿轮在钢板凹槽里疯狂弹跳。当陈实把烧红的铁水瓢扣上去的刹那，齿轮突然嵌入模具，冷却后赫然变成建筑钢筋的防松垫片！
“成了！”小默抓起垫片冲向院落。
月光下，男孩用砖块垒起简易支架。当三十公斤沙袋重重砸下时，普通垫片瞬间崩裂，而记忆合金垫片只发出沉闷的金属呻吟，凹陷处随着余温缓缓回弹。
陈实摸出屏幕碎裂的手机，录像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镜头扫过小默油污斑斑的笑脸，扫过微微震颤的合金垫片，最终对准夜空。
研究所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器材科主任捏着变形的合金垫片，眼镜片上反着冷光：“陈老板，这改良过的记忆合金……哪来的工艺？”
小默突然从陈实身后探出平板电脑。视频开始播放：沙袋坠落时，男孩清亮的画外音穿透噪音：“普通垫片承重后永久变形率达97%，我们的产品回弹后变形率仅11%。”
主任的指尖在计算器上飞舞：“建筑行业年损耗防松件约八千吨，按性能溢价15%……”
陈实盯着对方唇齿开合，耳畔却响起推土机的轰鸣。他忽然打断报价：“技术可以免费给您。”
满室死寂中，陈实指向视频结尾定格的专利申请书：“只要研究所帮我们做资质认证。”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主任茶杯升起的热气里，陈实看见小默在申请书发明人栏，替他签下的名字。
当拆迁的铁拳碾碎最后栖身之所，陈实在锈蚀的齿轮里窥见了记忆金属的奇迹。这场豪赌押上的不仅是亡妻遗物换来的积蓄，更是少年在《钢铁森林》里预言的未来。而研究所晨光中的茶杯热气，终于蒸腾出野草滋生的力量——那声“试试？”，己然在废墟上撞响命运的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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