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裹着咸腥气撞向城中村，铁皮屋顶像被巨人攥住的锡纸，发出濒死的呻吟。陈实蜷在漏雨的墙角，用后背抵住渗水的霉斑，掌心死死捂着充电台灯——这是小默唯一的光源，此刻灯罩裂了蛛网纹，微弱的光挣扎两下，彻底熄灭。
黑暗吞没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能听见。”小默突然开口。
男孩指尖按在画板上，炭粉沾满指纹。陈实这才听见，狂风嘶吼的间隙里，电流过载的焦糊味正从灯座缝隙钻出，混着雨水的铁锈味，腌渍着父子俩的呼吸。
“塑料壳熔了。”陈实抠开灯座底盖，断裂的灯丝垂着头，像截烧焦的蚯蚓。
窗外炸雷劈亮铁皮屋的刹那，小默撕下画板上的新稿——暴雨倾倒的垃圾山上，佝偻身影正踮脚够向悬空的钨丝，画名潦草写在角落：《捕光的人》。
陈实冲进雨幕时，怀里揣着半管牙膏。
这是老赵临终前塞给他的“破烂秘籍”：“铁皮佬，记住喽！废电路板上的锡能补焊，牙膏粉能磨触点...”老头咳着血沫的笑声被台风卷走，此刻却烫着他的耳膜。
五金店卷帘门紧闭。陈实抹开糊眼的雨水，橱窗里陈列的新台灯流泻着暖黄光晕，价签上的数字刺得他眼眶生疼。他转身扑向街角的垃圾箱，塑料瓶和烂菜叶在浊流中沉浮。指尖触到硬物的瞬间，整条胳膊猛地扎进腥臭的淤泥里——
半块儿童电子表卡在腐烂的菜帮间，表盘被踩得稀碎，但电池舱里的纽扣电池幽幽反着光。
烛泪在搪瓷碗底积成血泊。陈实抖开汗湿的汗衫铺在膝头，纽扣电池、断裂灯丝、电子表拆下的弹簧片排成一列。没有焊枪，牙膏挤在生锈的镊子尖上充当磨砂膏，刮擦灯座触点的嗤嗤声，挠着铁皮屋的神经。
“手电。”小默突然递来破旧的钥匙扣灯。
绿豆大的光斑里，陈实看见儿子用橡皮筋把放大镜捆在断筷上。颤抖的透镜将灯丝熔断面放大成狰狞的峡谷，镊子尖挑着牙膏抹的锡粉探向深渊，汗珠砸在烙铁般的弹簧片上，“滋”地腾起白烟。
第五次尝试时，小默突然按住父亲的手腕。
男孩撕下《捕光的人》，将画纸卷成筒罩住台灯——这是防风的围挡，也是献给光的祭坛。
“...成了？”
陈实嘶哑的试探被雷声碾碎。沾着牙膏的镊子尖轻轻搭上灯座，纽扣电池滚进卡槽的瞬间，小默突然攥紧画纸筒。
没有光。
铁皮屋坠回更深的黑。陈实喉头发哽，指尖无意识抠着膝盖结痂的伤疤——那是三天前在建筑垃圾堆翻找合金时刮破的。
“再试。”小默突然拆开钥匙扣，最后的纽扣电池滚入父亲掌心。
陈实盯着儿子被炭粉染黑的指甲，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拾荒者之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想起这孩子省下半年早餐钱买的第一管钴蓝颜料。他撕掉汗衫袖子缠住镊子，油污的布料吸走掌心的汗。当第六簇锡粉填入灯丝断口时，画纸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噼啪”。
像冰封的河底炸开第一道春裂。
昏黄的光晕从画纸筒裂隙渗出时，小默正用身体堵着漏风的门缝。
光斑爬上斑驳的墙，掠过被雨水泡胀的《拾光者》旧稿，最后停在那幅未完成的《捕光的人》——垃圾山上的佝偻身影被镀上金边，悬空的钨丝在他指尖绽出葵花瓣状的光轮。
陈实佝偻的脊梁被光熨得发颤。他看见光圈里浮动的尘屑，像微观宇宙的星云环绕着灯丝。纽扣电池在掌心发烫，这枚从腐烂菜叶里重生的太阳，此刻正悬浮在汗衫布料和画纸构筑的星系中央。
“亮度...够画素描吗？”陈实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小默突然把额头贴上父亲汗湿的肩胛骨。男孩胸腔传来的震动顺着骨头传遍陈实全身：“够画一万张。”
敲门声是破晓时来的。
包租婆硕大的身躯堵住门缝，眼珠剐着陈实手里发烫的台灯：“哟，偷电的耗子还会造太阳？”
陈实沉默着递上卷边的钞票——那是用老赵传授的“合金鉴宝术”，从废车厂刨出的半斤钽金属换的。女人蘸着唾沫数钱，指甲突然戳向小默的画板：
“下月涨租一百！你这崽子夜夜点灯费老娘的电！”
陈实猛地攥紧台灯，灯罩裂痕在掌心印出血痕。小默却突然举起画板，新完成的《捕光的人》怼到女人眼前：暴雨倾泻的垃圾山上，钨丝在佝偻者指尖燃成火炬，光穿透雨幕，照亮远方摩天楼顶的霓虹招牌——正是包租婆儿子经营的灯具城。
“阿姨，”男孩声音清亮，“这画能抵电费吗？”
晨光刺破云层时，陈实蹲在公用水房刷洗电子表残骸。牙膏抹过的弹簧片在掌心闪烁，昨夜焊接灯丝时灼烧的焦痕，此刻蜿蜒如地图上的新航线。
小默啃着凉馒头跑来，袖口还沾着钴蓝颜料：“废品站王叔说，旧家电拆的电路板比废铁贵三倍！”
陈实突然把弹簧片按进儿子掌心。金属片边缘的锯齿咬进皮肤，男孩却没喊疼——他看见父亲眼底烧着暗火，那是台灯重亮前熔断钨丝的烈焰。
“老赵没说完的秘籍...”陈实抓起半管牙膏在墙上划字，膏体如航标刺破霉斑：
“锡焊补灯丝，银漆修电路。”
墙根堆着昨晚冒雨捡回的破烂：电磁炉裂开的基板、电话机拆下的听筒线圈、儿童手表残存的液晶屏。它们曾是文明世界的残肢，此刻在晨光里静卧如待组的龙骨。
当断裂的钨丝在牙膏锡粉中重生，当腐烂菜叶里的纽扣电池点亮画纸宇宙，陈实终于参透老赵用命换来的真理——真正的光永远诞生于腐烂的土壤，而卑微者修补世界的姿态，本身便是刺破黑暗的光源。
(http://www.220book.com/book/RV9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