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发电机在墙角嘶吼，喷出的黑烟熏黄了仓库顶棚新糊的水泥补丁。陈实赤膊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汗珠顺着脊背沟壑滚进裤腰，烫出一溜红痕。这台从废车场扒拉出来的老机器，陪他熬过三个通宵才勉强喘气。
“能亮！”老赵突然踹了脚油阀。
嗡鸣骤停的刹那，屋顶垂落的灯泡猛地炸出昏黄。光晕淌过小默刚粉刷的石灰墙，照亮墙角堆放的合金边角料——那是陈实用三车废塑料从倒闭机械厂换来的“破烂”，此刻在光下泛着冰蓝的冷泽。
“赵伯，像不像银河？”小默的声音从货架顶传来。
男孩悬空晃着腿，指尖悬停的光斑随灯泡摇晃。底下是陈实用报废消防梯焊的阁楼，堆满儿子捡来的“宝贝”：褪色的玻璃弹珠、断腿的钢铁侠模型、还有半罐铺满星光的荧光粉。
灯光暴露了阁楼挡板的裂痕。陈实皱眉踩上货架，木板嘎吱声里混进纸页摩擦的细响。挡板后藏着牛皮纸袋，封口被蜡烛油糊死，袋角洇着暗红——是上个月小默交素描比赛材料时蹭到的印泥。
“爸，那是风筝……”男孩突然噤声。
陈实指尖顿在袋口。全省青少年艺术展的入选通知书本该躺在袋里，此刻只剩半张被撕碎的邀请函残片：「诚挚邀请陈默同学参加终评——」落款日期是两周前。
灯泡滋滋闪烁，墙上父子俩的影子裂成碎片。陈实想起那个暴雨夜：他攥着借来的三百块冲进邮局，却看见儿子把汇款单撕碎扔进下水道。“颜料够用”，小默当时鞋尖碾着雨洼里的碎纸，像在碾灭一簇火苗。
“废品价！真正的废品价！”老赵的吆喝撞碎寂静。
老头正推销角落的旧冰柜，铁皮外壳被小默用荧光粉涂了幅《星空》：钴蓝的漩涡裹着银白星子，柜门裂痕化作流星轨迹。“城里咖啡馆就爱这种破烂艺术！”老赵得意地拍打柜门，锈渣簌簌落在陈实脚边。
陈实弯腰拾起铁屑。掌心传来冰柜压缩机的余温——这是他花两小时修好的，此刻正发出平稳的嗡鸣。暖流忽然顺着指尖窜进心口，他抓起刷子蘸满金粉，在冰柜侧面补了一轮硕大的落日。
“得加钱。”他把刷子塞给小默，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男孩愣怔的刹那，陈实己爬上阁楼。挡板裂痕被合金片补成笔首的银河，碎邀请函残片被镶进透明树脂，凝固成琥珀色的星云。
灯光大亮时，冰柜《星空》成了仓库最灼眼的展品。
老赵带来的古董商围着冰柜啧啧称奇，手电光扫过树脂星云里的碎纸：“这撕裂感…妙啊！”老头趁机抬价，唾沫星子喷在报价单上翻了三倍。
陈实却盯着仓库北墙。新装的电表疯了般飞转，表盘倒影里，小默正偷偷用橡皮擦蹭画纸——那是幅未完成的冰柜写生，金色落日下藏着用铅笔反复涂抹的算式：1200÷30=40。
电流声突然炸响！
屋顶灯泡疯狂明灭，黑暗与光明交替抽打所有人的脸。陈实扑向电闸箱的瞬间，瞥见古董商攥紧了裤袋里的弹簧秤——那秤砣闪着和合金边角料同样的冰蓝幽光。
黑暗最终吞噬仓库时，柴油机喷出最后一缕黑烟。
古董商的手电光柱钉在陈实脸上：“陈老板，电表跳闸前转了十八度。”光柱下移，照亮地面积水映出的电表数——比合同约定的试用电量超了九倍。
小默突然拽闸合电。
眩光重新笼罩仓库的刹那，男孩展开的素描纸拍在冰柜《星空》上。画里冰柜被改成灯塔模样，金粉落日化作探照灯，光束刺破乌云指向远海。右下角铅笔字小而锋利：“一度电光，能晒干多少件校服？”
古董商的手电“啪嗒”滚地。陈实弯腰拾起，光束掠过儿子磨破的袖口——那里缝着星形补丁，针脚歪扭如颤抖的银河。
“赊账！”老赵突然踹开冰柜门。
寒气裹着二十支冰棍砸进古董商怀里，老头枯手指向屋顶：“电费从货款扣！”。陈实却扯过货架油布罩住冰柜，树脂星云在黑暗里泛起幽绿荧光。
“修好发电机前，它只属于银河。”
他拽着小默爬上阁楼。手电光剖开黑暗，合金补丁的裂缝成了绝佳导线槽。当陈实把断开的铜丝塞进裂缝时，阁楼顶突然亮起一串星灯——是小默用荧光瓶做的银河，此刻正接续着电流蜿蜒点亮。
昏黄光晕下，男孩展开被橡皮擦破的画纸。陈实终于看清那些涂抹的算式：
1200（电费）÷30（天）=40（每日馒头缩减数）
40（馒头）÷2（人）=20（父子每人饿肚次数）
古董商离开时带走了冰柜定金，留下张皱巴巴的欠条。
仓库重归昏暗，唯有阁楼银河兀自发亮。陈实摸出裤袋里焐热的信封，三百块抚恤金被灯光照得滚烫——那是他今晨替工友家属领的赔偿款。
“拿着参赛。”他把信封拍进树脂星云空缺处。
小默突然举起手电照向屋顶。光柱刺破黑暗，照亮陈实背后墙壁——那里钉着张新画的《拾光者》：佝偻背影肩抗发电机，电流化作金线涌入云端，云端坐着个举画板的少年，画板上是微笑的男人侧脸。
柴油机突然爆出轰鸣！
老赵满手油污从机器后探头，屋顶灯泡应声炸亮。整间仓库沐浴在炽光下的瞬间，树脂星云里的碎邀请函折射出虹彩，像银河诞生的第一缕光。
当电表飞转的嘶鸣压垮现实的天平，陈实用三百块买下树脂里的星云残骸，而少年以电流为笔重绘《拾光者》——破屋被点亮的从来不是灯泡，是父亲在儿子画纸上永不坠落的侧脸，是儿子为父亲肩头发电机接续的星轨。黑暗可以吞噬电流，但吞不掉补丁里颤抖的银河。
落日听风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RV9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