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台扇的第三片扇叶终于停止了震颤。陈实用改锥尖挑开锈死的轴承，1987年产的铜制滚珠在掌心泛着幽光。这是他从报废机床里淘来的最后存货，窗台上排列着三十七颗同样年份的金属珠——每颗都裹着儿子用练习本裁的油纸包，编号墨迹被汗渍洇成星云状。
"爸，物理老师说金属疲劳曲线......"
小默的声音混着蝉鸣涌进来。男孩校服后背洇着深色汗渍，怀里却紧紧搂着画板。陈实没抬头，指尖着铜珠表面的氧化层："就像人，扛久了会断。"
铁皮屋突然陷入黑暗。城中村准点拉闸的瞬间，三十七颗铜珠在月光下同时泛起涟漪，像条被惊醒的金属星河。小默摸黑抽出素描本，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陈实听见儿子藏在呼吸里的哽咽。
机床坟场的黎明裹着铁锈味。陈实踩着露水打湿的废报纸深一脚浅一脚，老赵头天晚上给的线报在裤袋里发烫——东郊拆车厂有批七十年代军工轴承。
"陈老板！"看门老头远远抛来钥匙串，"三号坑最底下，别碰军绿色箱子！"
陈实的手电光柱扫过生锈的坦克履带，突然在某个凹陷处凝滞。被油泥包裹的合金齿轮组里，嵌着半片泛蓝光的金属铭牌，俄文花体字在霉斑间若隐若现：1969，Космос-300。
指尖触到铭牌瞬间，莫斯科郊外的风雪呼啸着灌进颅腔。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同款航天器零件，想起那个雪夜自己摔门而出的怒吼："卖废铁的懂什么理想！"
小默蹲在污水沟边冲洗画板时，发现了那张夹在素描纸里的便签。
「轴向载荷计算公式：F=......」父亲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末尾画着个歪扭的笑脸。男孩突然把脸埋进校服袖子，布料迅速吸饱了滚烫的液体。
数学课代表收作业时盯着他通红的眼眶："又去垃圾堆帮忙了？"
小默沉默着展开最新画作。满纸钢蓝色流体中，佝偻身影正在焊接星河，飞溅的焊点化作星座图——猎户座的腰带是三颗铜珠，北斗七星是七枚断裂的齿轮。
"这叫《金属疲劳临界点》。"他的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老赵蹬着三轮撞开铁门时，陈实正用搪瓷缸煮罗宋汤。拾荒者之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拾荒者之王最新章节随便看！西红柿是菜场收摊时捡的裂口货，罐头牛肉用废铁置换，酸奶油则是小默用过期奶粉调配的实验品。
"你要的1969年航天铝材！"老头甩出个油纸包，"那帮收废品的当普通合金卖！"
陈实舀汤的手顿了顿。汤勺磕在桶沿的脆响里，他突然看清老赵棉袄内衬的徽章——红星机械厂1970年度先进生产者，父亲生前别过同样的。
保温桶被重重放在机床工作台上时，小默正用圆规尖雕刻那半块俄文铭牌。父亲推过来的搪瓷碗里，浮着朵用酸奶油画的旋涡星系。
验货商的奔驰车碾过满地铜屑时，陈实攥紧了工作台下的手。
"真是Космос-300的导航舱碎片？"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探伤仪，"这批航空铝材的疲劳寿命......"
"临界值在这里。"
小默突然挤进人群，画纸拍在泛着蓝光的金属板上。众人倒吸冷气——精确的应力曲线图上，每个数据点都对应着航天器零件编号，而坐标原点处画着对牵手的小人。
验货商掏出放大镜的手在颤抖："这方程式谁标的？"
"我儿子。"陈实嗓音里突然迸出三十七颗铜珠碰撞的清响，"他用莫斯科的雪计算的。"
当支票轻飘飘落在工作台上时，陈实感觉到小默的手指在背后偷偷勾住他衣角。转身刹那，他看见儿子睫毛上凝结的汗珠里，映出自己嘴角二十年未见的弧度。
月光再次灌进铁皮屋时，三十八颗铜珠在窗台列队。小默用刻刀在新成员表面雕下「1969-2007」，陈实正往航天铝材断面涂防锈漆——这是验货商特别叮嘱的保存工艺。
"爸，"男孩突然举起俄文铭牌，"这个能打孔吗？"
陈实量了量厚度，在台钻手柄落下的瞬间突然收力。穿孔器擦过铭牌边缘，精确地留下个月牙状缺口。
"这是加加林着陆时的陨石坑。"他将铭牌扣在儿子胸前，"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默的素描本在夜风里快速翻动。最新一页上，两个身影并肩坐在银河焊接点上，父亲手里攥着铜珠，儿子胸前挂着月亮。画名用齿轮润滑油写着：《临界温度下的微笑》。
当航天铝材的疲劳曲线撞上少年画笔，当莫斯科的雪融化在罗宋汤的旋涡里，陈实在金属临界点找到了新的平衡公式——父亲这个身份的抗压强度，永远取决于孩子眼里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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