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废品站铁皮棚顶的声音像撒豆子,混着老式吊扇吱呀的呻吟。陈实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碱,指腹粗粝的茧子蹭过眉骨一道新结的血痂——那是清晨扒拆迁楼废料时被钢筋划的。
“就这堆?”秃顶老板踹了踹脚边锈成红褐色的铁疙瘩,扳手上的油污蹭脏了裤腿,“按废铁价,一吨一千八。”
陈实没应声。他蹲身抓起把混着泥浆的金属碎屑,指腹捻开黏腻的锈层。三十七度高温蒸腾着铁腥气,棚外积水的倒影里晃动着小默伏在出租屋餐桌上写作业的剪影。儿子那支铅笔只剩指甲盖长了,昨天用胶布缠着木杆勉强捏住。
“得加钱。”他突然开口。
老板嗤笑:“你当收古董呢?”
陈实的手钻进废铁堆深处。腐锈的金属边缘割开他虎口旧伤,血珠渗进锈渣时,他触到一块碗口大的弧形残片——表面覆着蜂窝状锈斑,但边缘断口处出星点银灰色光泽。
“这堆是南郊机械厂清仓货吧?”陈实突然抬头。
老板抽烟的手顿了顿:“你咋知道?”
陈实没答。他抄起角落的砂轮机插电,火星爆开的瞬间,整片铁皮棚亮如白昼。砂轮啃噬弧形残片的锈层,铁腥味里突然迸发出锐利的金属香——被磨亮的断口浮出细密鱼鳞纹,纹路间嵌着冰晶般的银色颗粒!
“钨钴合金。”陈实关掉砂轮机,棚内霎时昏暗。他举起残片对准天光,那些银色颗粒在阴影里折射出幽蓝冷光,“车床刀片,德国货。废铁价?”
老板夺过残片抠了抠,指甲缝里塞满银屑:“……你等等!”转身冲向里屋时踢翻了盐水瓶,玻璃碴混着碘酒在他脚边漫开猩红花。
陈实数第五根烟时,老板甩来张报价单:“合金按三万一吨收,前提是你得把这堆全筛出来!”
雨幕在报价单上洇开团团黄渍。陈实盯着“现金结算”西个打字,耳畔突然炸响林芳半年前的咒骂:“捡垃圾能捡出金元宝?陈实你做梦!”那时小默正蹲在公用水房刷球鞋,洗衣粉沫子沾满睫毛。
“现结八成。”陈实把烟头按在报价单的“万”字上,“剩两成抵那台冲床。”
他指向棚角——半人高的铁疙瘩陷在泥里,操作面板糊着水泥,但齿轮箱盖的铸造编号还清晰:K36-1987。那是他当年建材店最畅销的型号,厂子倒闭前当废铁论斤卖的。
老板突然咧嘴:“老陈,你眼睛是X光机啊?”
冲床运回出租屋时,铁轮碾过巷口积水坑,泥点溅满小默晾在窗台的校服。陈实扯下衣服塞进水盆,却摸到内兜一块硬物——半截素描纸裹着支新铅笔,纸上铅笔痕还没蹭匀:
爸:
美术课第一名奖金买的
别找张阿姨借钱了
雨水从屋顶裂缝滴进盆里,校服上泥渍化开成灰云。陈实把脸埋进湿布团,铁锈味混着皂粉钻进鼻腔。昨夜他跪在修车铺张寡妇门前借两百块的场景,原来都被伏在窗沿画速写的儿子收进了眼底。
断电的出租屋里,充电台灯映亮小默贴在冲床齿轮箱上的画:绵密齿轮咬合出牡丹花形状,花瓣间隙藏着K36-1987的钢印号。
“赵爷爷说这是密码。”男孩蘸着烛油在生锈面板上描画,“少个‘7’字键就能动。”
陈实突然撞开工具箱。当年机械厂的老技工醉醺醺提过,八十年代出口机有套暗锁——他抓起螺丝刀捅进编号“7”的凹槽,刀尖抵到块活动的铁片!
“咔嗒!”
面板弹开的瞬间,霉尘簌簌落下。泛黄的操作手册下压着张硫酸蓝图,标题赫然是:钨钴合金冶炼炉结构图(1987年机密版)。
陈实攥着图纸冲进夜雾时,废品站方向突然火光冲天。
老赵的破三轮吱呀刹在路口:“机械厂那堆料起火了!”老头裤腿还在滴水,“秃子喊救火队时嚷什么图纸……你动他东西了?”
消防车鸣笛撕裂雨幕。陈实转身将图纸塞进小默书包夹层,男孩手指触到铅笔的瞬间,他猛地托起儿子往背上一甩:“抱紧!”
他们逆着救火的人流狂奔,背后烈焰舔舐夜空。小默伏在父亲汗湿的背上,看见那张被火光映透的蓝图从书包缝隙飘出,蝴蝶般落进污水沟——
而陈实攥着他脚踝的手铁钳似的紧。
公用水房昏灯下,陈实拧开水龙头冲刷小默脚背的烫伤。男孩突然缩脚:“蓝图……”
“假的。”陈实撕下衣角裹住儿子脚踝,“真的在这儿。”
他摊开掌心:半张被烛油浸透的笔记纸,密密麻麻的数字覆盖了原本的物理公式——那是小默画牡丹齿轮时垫在下面的草稿纸,蓝图飘落前最后一秒被他撕下的边角!
钨钴比例11.3%|淬火温度1327℃|离心浇铸参数
水珠顺着陈实下巴滴在数字上。他想起十八岁第一次跑钢厂业务,老师傅说:“好钢得像养孩子,火候差一度就是块废铁。”
小默突然把铅笔举到灯下:“这个值钱点!”
铅笔末端刻着极小一行德文:Wolfram(钨)。
当秃顶老板盯着火光中的假图纸狂吼时,陈实在污水沟边攥紧了半页物理草稿——那上面由少年无意拓印的冶炼参数,才是真正的“金矿”。而一支铅笔末端刻下的德文钨矿标记,让这对父子在飘摇暴雨中,听见了命运齿轮重新咬合的铮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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