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城中村蒸腾着铁锈与腐叶的腥气。陈实蹲在“实诚旧物回收”的破招牌下,指尖捻着三枚硬币反复擦拭,铜腥混着汗渍渗进指甲缝——这是昨夜从废弃洗衣机内胆抠出的最后收获。
“爸,校服补好了。”
小默的声音从铁皮屋传来。男孩正用烧红的铁签烫平校服肩头的裂口,塑料熔化的焦糊味裹着水蒸气扑到陈实背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校服己缀满补丁,肘部用电工胶带缠着硬壳,像套了副简陋铠甲。
陈实突然攥紧硬币。
他想起半月前家长会散场时,小默盯着宣传栏一等奖素描的眼神——得奖女孩的画纸右下角印着“辉柏嘉48色”的烫金logo,而小默获奖的《拾光者》是用铅笔和过期打印纸画的。
“走。”陈实拽起儿子手腕,“买颜料去。”
“晨光24色,二十八块。”
秃顶老板敲着玻璃柜,一盒水彩笔躺在积灰的角落。塑料外壳裂了道缝,露出几截干涸的笔尖。
小默的喉结轻轻滚动。
男孩的视线掠过标价牌,忽然指向墙角:“那个呢?”
——散装的水性笔芯捆成乱麻堆在废纸箱里,标签写着“处理品,五毛一支”。
陈实胸腔像被砂纸磨过。
他认得儿子这眼神。就像半年前在垃圾场,小默发现半罐赭石颜料时先看生产日期,再偷偷抹掉罐底“酒店赠品”的贴纸才递给他。
“要这盒。”陈实把硬币拍在柜台上。
三枚一元硬币排成首线,边缘还沾着洗衣机污垢的霉斑。
黑影从裁缝铺雨棚下窜出来时,陈实刚把彩笔盒塞进小默书包。
“破烂陈,手伸挺长啊?”
刀疤脸踹翻了废品车。生锈的轴承滚进阴沟,车斗里分类好的铜线、电路板撒了一地——那是陈实熬了三夜从旧电脑拆出的“硬货”,原本够换半月饭钱。
小默突然扑向污水沟。
男孩半个身子探进淤黑的泥浆,死死抓住滚落的轴承。刀疤脸的皮鞋碾上他手指的瞬间,陈实听见骨节错位的闷响。
“松脚!”陈实抡起路边的啤酒瓶。
玻璃碴在刀疤脸裤腿炸开时,老赵的破三轮碾着碎砖冲进巷子:“联防队的来了!”
联防队罚没废品车的红印章,像块烙铁烫在陈实手背上。
“轴承卡齿轮了。”小默摊开掌心。
男孩小指肿得像紫萝卜,掌纹里嵌着黑油泥,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拾荒者之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却把擦亮的轴承举到他眼前:“没伤到核心。”
陈实撕了记账本给儿子裹伤。
泛黄的纸页浸出血渍时,小默忽然抽走他口袋里的彩笔盒。塑封膜撕开的脆响里,二十西支彩笔排列如彩虹。
“少了一支蓝的。”小默轻声说。
裂开的塑料夹层里,半截铅笔头和一卷图纸滑落——那是张被机油浸透的机械厂零件草图,右下角工程师签名被血渍晕开,隐约能辨出“林”字。
铁皮屋的烛光跳了一夜。
陈实用镊子挑出轴承滚珠清洗时,小默正把彩笔拆解铺在旧凉席上。男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空笔管灌进混了水的廉价颜料——赭石粉是工地红砖磨的,靛蓝来自旧牛仔裤褪色,翠绿掺了捣碎的冬青叶。
“爸,伸手。”
小默突然抓住他染血的手背。二十西支改装彩笔在纱布上排开,男孩蘸着血水调和的暗红,在裹伤纱布上画了枚齿轮。
“断齿修好了。”笔尖点在轴承中央。
血齿轮咬合着彩笔拼成的辐条,在昏黄烛光下缓缓旋转。
晨雾漫过窗台时,陈实正用放大镜剖解图纸。
机油掩盖的标注里藏着行小字:“304不锈钢基座,抗压系数超国标三倍”。他猛地掀开地砖——昨夜刀疤脸踹翻的废品堆里,三块锈蚀的“废铁”静静躺着。
“老林头!”陈实攥紧图纸冲出门。
当年机械厂倒闭时,总工程师老林头跪在拍卖行门口哭嚎:“这不是废铁!是德国生产线的心脏!”
废品站墙角,老林头正佝偻着扒垃圾。老人看见图纸的瞬间,混浊的眼球裂出血丝:“这料子…当年被当废铁卖给了城南炼钢厂!”
小默把彩笔盒放进书包最里层时,轴承己在陈实掌心飞速旋转。
男孩蘸着纱布残留的血色,在撕下的记账本背面勾画:断裂的轴承咬合彩笔齿轮,辐条延伸成纵横的城中村巷弄,刀疤脸的皮鞋被压在齿轮下,而老林头佝偻的背脊挺成一根轴心。
画名写在齿轮中央:《转机》。
陈实将染血的图纸按在儿子掌心:
“明天去机械厂废墟——咱们把‘心脏’挖回来。”
当二十八块钱的褪色彩笔盒被撕开,裂痕里漏出的不仅是缺失的蓝色,更是一个被埋葬十年的工业密码。陈实握着儿子用血与废料调和的颜料,终于看清了废铁真正的颜色——那不是垃圾堆的锈褐,而是图纸上304不锈钢的冷光,是轴承咬合时迸溅的火星,是贫瘠土壤里长出的金属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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