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送来的二手台灯在铁皮桌上投下鹅黄光晕，陈实第三次把美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从信封里抽出来。纸页边沿被汗浸得发软，油墨印的"破格录取"西个字在光晕里浮出金边。
窗外的废品山在暮色中沉默，分类好的铝合金边角料在月光下泛着冷冽银光——这是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从城郊拆迁区淘来的"宝贝"。老赵叼着焊枪过来帮忙时，看见陈实跪在废金属堆里用砂纸打磨锈迹，指甲缝渗出的血珠和铁锈凝成深褐痂块。
"小默这事，得办宴。"老赵把焊死的铁皮箱摔在墙角，震得台灯影子晃了晃，"城中村二十年没出过美院苗子。"
陈实的手指在通知书落款处反复。烫金的校徽纹路硌着指腹，像儿子画素描时铅笔划过粗粝纸面的触感。他突然想起半年前那个暴雨夜：小默蜷在漏雨的棚屋里修改参赛画作，他用身体挡住裂缝处灌进来的雨水，背后衬衫湿透成深灰色地图。
小默抱着画板冲进仓库时，陈实正对着报价单上的数字发怔。五吨特种合金的回收价抵得上三个月收入，但对方要求凌晨三点在码头验货——这让他想起三年前被合伙人坑骗的那车劣质水泥。
"爸！他们说要现场创作！"
男孩的帆布鞋头沾着丙烯颜料，裤脚被自行车链绞出毛边。陈实接过美院附中的加试通知，要求栏里"自备画材"西个字刺得他眼眶发酸。小默上周刚用完最后一支赭石颜料，把空锡管剪开刮净残余膏体的模样，像极了陈实在废品站拆分金属时的专注。
仓库角落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老赵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柜，变魔术般掏出整套温莎牛顿颜料："当年给我闺女买的，没等到她考上..."老人用袖口猛擦管身生产日期，2008年的字样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小默的手指悬在颜料管上方颤抖。钴蓝、钛白、那不勒斯黄...十二种颜色在霉斑遍布的铁皮上铺开，像条突然坠入尘埃的银河。
加试当天，陈实穿着唯一没破洞的灰夹克蹲在美院围墙外。他背后是正在拆除的老旧画廊，脚手架上的工人将石膏像残肢扔进建筑垃圾堆。
"哎！那个捡破烂的！"保安挥舞警棍驱赶他，"别挡着考生通道！"
陈实默默退到拆迁工地阴影里，却看见小默突然冲出考场。男孩胸前的考生号牌在奔跑中翻飞，像只折断翅膀的白鸽。
"素描考题是《父辈》..."小默抓着画纸的手指关节发白，"我...我画了仓库铁门。"
陈实接过皱巴巴的素描稿：扭曲变形的铁门缝里透出光束，门后堆积如山的废金属呈现出奇异美感，隐约可见人影在光影中分拣材料。右下角铅笔小字注解："我爸用废墟铸成我的星辰。"
起重机轰鸣声骤然逼近，半堵危墙在尘雾中坍塌。陈实本能地将儿子护在身下，石膏碎块雨点般砸在他弓起的脊背上。
凌晨两点五十分，陈实独自站在3号货柜区。咸腥海风裹着柴油味灌进领口，他握紧兜里老赵给的合金检测仪——这玩意用两台报废微波炉改装而成，能识别十七种金属成分。
"陈老板守时啊。"戴金链的男人从集装箱阴影里走出，身后马仔掀开油布。成堆的"特种合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陈实却注意到货箱底部未擦净的"建材废料"字样。
检测仪红灯骤亮。陈实额角渗出冷汗，想起小默接过旧颜料时发亮的眼睛。"这批货纯度不够。"他把仪器读数转向对方，"但城南拆迁区有真家伙，明晚带现款来。"
金链男突然狂笑，钢管砸在货柜上的巨响惊飞夜枭。陈实贴着集装箱壁慢慢后退，手指在背后盲拨老赵电话。海雾弥漫的瞬间，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儿子今天考美院，他画的是我分拣金属的背影。"
小默趴在仓库铁桌上睡着时，晨光正穿透顶棚裂缝。他怀里还抱着半干的考场作品：改造后的素描稿上，父亲脊背的阴影里藏着金属分析光谱图，脚手架与起重机化作抽象几何线条。
陈实瘸着腿撞开门，左臂缠着浸血的绷带。美院加试通过通知和特种合金订单同时摔在桌上，震翻了那管老赵给的钴蓝颜料。
"爸！你手..."
"码头那帮孙子耍诈。"陈实用右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但爸找到更值钱的钨钢废料，老赵正带人..."
小默突然抓起颜料管，将钴蓝色狠狠抹在父亲渗血的绷带上。蓝色与血色在纱布上交汇成诡异的紫，像极了他在旧画册里见过的星空摄影。
"谢谢爸。"男孩的声音闷在陈实染血的肩头，"你背上...有石膏灰的流星。"
当美院的录取函与黑市骗局同时撕裂夜色，陈实在"父亲"与"商人"的身份裂缝中，抓住了那束照亮儿子星空的金属反光。而小默用掺着铁锈的颜料，在世俗定义的废墟上，绘出了父辈最璀璨的星辰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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