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灼烧着城中村的屋顶,陈实后背的汗洇透旧工装,在霉斑墙面上拓出个人形水印。八台废弃电扇的尸体散落满地——三台缺叶片,五台烧了电机,还有半截焦黑的电线像蛇蜕般蜷在墙角。
“爸,轴承锈死了。”小默的声音闷在搪瓷盆里。
男孩半个身子埋进捡来的工业风扇壳,陈实看见他脊梁骨凸起的弧度,像把拉满的弓。这台废品站论斤称来的铁疙瘩是他们最后的赌注,赌注是床底铁盒里仅剩的47块钱,够买半个月馒头,或换一罐绝缘漆。
老赵叼着烟蒂踹开门时,正撞见陈实拿打火机燎线圈:“疯啦?塑料皮烧化就完了!”
“铜线裹了玻璃丝。”陈实头也不抬。火苗舔过焦脆的绝缘层,露出内里暗红的铜芯,像剥开劣质糖果后露出的惊喜糖心。
台灯光圈缩成枚硬币大小时,父子俩的头几乎撞在一起。
陈实指尖捏着绣花针,针尖蘸着融化的蜡烛油。放大镜下,比发丝细的铜线在灼烧后暴露出三处断点,像被斩断的神经。
“这里…跨过去焊。”小默的铅笔尖点在草稿纸上。
陈实屏住呼吸。焊锡丝触到铜线的瞬间,蜡油蒸腾的白烟裹着焦糊味窜起。第一处断点接通时,窗外的野猫突然厉叫,小默手一抖,焊枪头戳穿了线圈骨架。
“重绕。”陈实扯断报废的线圈,铜丝蛇一样缠上他手腕。
西百三十二圈。他记得二十岁在技校考电工证时,蒙着眼都能绕出完美线圈。现在手抖得握不住绕线机,汗滴在骨架凹槽里积成小水洼。小默忽然把额头抵上他震颤的手背——男孩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陈实手肘奇迹般稳住了。
子夜的公用水房像个桑拿房。
陈实把浸透绝缘漆的线圈挂上晾衣绳,深绿漆液沿着铜丝滴进水槽,凝成翡翠色的泪滴。月光从排气扇铁网里漏进来,在漆膜上淌出条银河。
“像不像你画里的星空?”陈实指着漆液上的光斑。
小默正往漆桶刮最后一点残漆,刮刀过处露出桶底斑驳的“xx电机厂”字样。男孩突然说:“赵爷爷说,这漆是厂子倒闭前最后一批货。”
陈实心头一刺。倒闭、清算、封条……这些词像幽灵般追着他跑了大半年。他下意识摸裤袋,那里本该有包红塔山,现在只剩张超市小票,背面是小默画的绕线示意图。
作者“落日听风吟”推荐阅读《拾荒者之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组装完成的铁疙瘩蹲在屋子中央,像头沉默的机械兽。
陈实把插头按进墙板的那一刻,小默捂住了耳朵。老赵斜倚门框冷笑:“烧了可没第二罐漆……”
“嗡——”
生锈的扇叶猛地一颤,抖落簌簌铁屑。停顿两秒后,叶片挣扎着转起来,先是病恹恹的晃荡,接着越转越快,越来越稳。积年的灰尘被搅成金色漩涡,热浪里裂开一道清凉的缝隙。
风!
带着铁腥味和绝缘漆酸气的风,扑上陈实汗湿的后颈。他怔怔伸手试探风量,却被小默一把抓住手腕拽向风口。男孩额发被猛地掀开,露出明亮的眼睛:“爸!是风!”
后半夜的凉风里,风扇的异响越来越明显。
“轴承缺油。”老赵戳穿真相,“废品站有台破机床,拆了能炼黄油。”
陈实盯着旋转的扇叶没说话。那规律的咔嗒声像心跳,震得搪瓷杯里半杯水漾出涟漪。角落里,小默就着台灯光在卷烟盒上速写——画里风扇的叶片变成蜻蜓翅膀,线圈化作发光的藤蔓,藤蔓缠绕着佝偻背影的男人,男人肩头坐着举焊枪的小人。
“永动机。”男孩把画塞给陈实时,风扇突然发出刺耳摩擦声。陈实触电般拔掉插头,屋里瞬间只剩三人粗重的喘息。
老赵突然笑起来:“修好它,老子给你拉生意!”
晨曦刺破铁皮屋缝隙时,陈实正用筷子挑黄油往轴承里塞。
隔夜的廉价猪油混着机油,在滚珠间挤出咕叽声。小默蹲在旁边递棉签,棉签头裹着从旧棉袄掏出的絮。
插头再插上时,风扇静得出奇。
扇叶平稳旋转的气流拂动小默的画纸,画上缠绕男人的发光藤蔓仿佛活了过来。陈实突然把儿子举到转动的风扇前,劲风将男孩的呼喊扯碎:“多少转——?”
“起码八千!”陈实吼回去。
小默在呼啸的风里展开新画:破风扇长出了根须,根须扎进水泥地,铁皮屋在根须上摇晃如船。标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会飞的巢》。
当猪油与机油在锈蚀的轴承里交融,当廉价绝缘漆裹住西百三十二圈铜线,陈实用废墟里刨出的零件造出了破屋里的第一缕人造风。这风不仅吹散了铁皮蒸笼的窒息,更将小默画纸上的永动机幻梦,锻造成父子俩抗衡命运的螺旋桨——八千转的轰鸣,是他们向沉沦生活宣战的引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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