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豁牙咬断烟屁股时,陈实正把第三筐废铁倒进磁选机。铁屑混着沙砾扑簌簌往下掉,在八月闷雷里扬起片红褐色的雾。
"停!"老头突然踹翻脚凳。
陈实的手僵在半空,磁选机轰隆声里混进金属落地的脆响——半截锈蚀的齿轮从废铁堆滚出来,在污水里泡成墨绿色。
"这叫铬钼合金钢!"老赵的胶鞋碾过水洼,捡起齿轮对着天光:"看见这雪花纹没?废铁站给你三毛,机加工厂能给八块!"
陈实喉结动了动。潮湿的锈味突然变得具体:铜腥、机油馊、还有老赵嘴里二十年烟垢的焦苦。
老头甩来本边角卷起的《金属材料手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化验单:"87年我在国营钢厂当质检,这书还是厂里发的。"
暴雨砸在铁皮棚顶的瞬间,陈实看清化验单末尾的红色公章——XX市第三钢铁厂,1999年改制解散。
雷声碾过城郊荒野时,老赵正用改锥撬开台报废的机床控制箱。
"九成新!日本三菱系统!"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指在电路板上划出油亮的痕:"废品站当塑料秤,懂行的按精密仪器收!"
陈实的雨披灌满冷风。三天前他从拆迁工地拉回这堆"废铁",老赵却坚持冒雨翻检。此刻控制箱夹层里抖出本维修日志,泛潮的纸页粘着张黑白合照——年轻的老赵站在"技术标兵"横幅下,胸口红花艳得刺眼。
"当年厂里三百号人,就我看出高炉耐火砖要塌。"老头突然嘿嘿一笑,豁牙漏风:"厂长说我危言耸听,结果三天后..."
闪电劈开乌云,陈实看见老赵脖颈上有道蜈蚣疤,蜿蜒着钻进洗变形的老头衫。
小默蹲在仓库角落修电风扇时,陈实正用砂纸打磨那截铬钼钢。
"西十五度角,逆着纹理抛。"老赵的烟灰落在砂轮机上,溅起几点蓝火:"当年厂里小年轻都这么练手。"
男孩突然举起测温枪:"爸,轴承温度。"
陈实愣住。这二手测温枪是小默用旧手机跟修车摊换的,此刻液晶屏上跳着"62.3℃",精准得让他鼻头发酸——儿子把物理课本摊在废轮胎上,公式旁画着齿轮转速曲线图。
"书呆子!"老赵夺过测温枪对准自己额头:"三十六度五,比你们强!"
小默的铅笔在《拾光者》新稿上停顿——画里佝偻背影旁多了个叉腰老头,手里的齿轮正在暴雨中闪光。
夜市的潲水车碾过坑洼时,老赵正带陈实蹲在酸辣粉摊后。
"看好了!"老头突然拽住个收摊的老板娘:"你这不锈钢汤桶,我出八十!"
女人护住桶身的手背泛着油光:"废品站才给二十..."
"里头结着牛油!"老赵指甲刮过桶壁,带起层琥珀色的膏体:"食品厂收去炼地沟油,一转手赚三倍!"
陈实胃里翻涌。他想起上周处理的餐馆废料——那些被当作垃圾的油渣和潲水,在老赵眼里都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脏钱咱不赚。"老头突然压低声音,往老板娘手里塞了张名片:"介绍给城西老吴,抽你两成。"
暴雨在黎明前转成细雨。老赵醉醺醺指向荒野尽头的黑影:"瞧见没?那破化工厂..."
陈实眯起眼。生锈的蒸馏塔像柄断剑插在雾里,围墙上"危房勿近"的告示被风掀起一角。
"九八年氯气泄漏,死了十一个。"老头突然剧烈咳嗽,酒瓶砸在铁轨枕木上:"厂里压着不让报,拿封口费...咳咳...都他娘买药了!"
陈实扶住老赵发抖的身子,摸到他后腰有个硬物——是把铜柄游标卡尺,刻度盘上刻着"赵卫国 1996"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陈实在小本上记下新线索:
1. 化工厂残存设备(反应釜配件?)
2. 氯气泄漏事故档案
3. 老赵的病历单
当老赵用二十年伤痕教会陈实"废品分三六九等",当小默的测温枪量出62.3℃的工业余温,拾荒者的战场己从街头巷尾升级到更残酷的维度。暴雨冲刷出的不仅是金属纹理,还有被时代掩埋的工人血泪。那些混着铁锈与油污的江湖智慧,正在重铸一个父亲的脊梁。
(http://www.220book.com/book/RV9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