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把最后半块馒头塞进书包夹层时，校服袖口的线头又崩开两寸。陈实用打火机燎过断线的毛边，焦黄的痕迹像条蜈蚣趴在洗得发白的蓝布上。
“下午家长会……”男孩系鞋带的手指顿了顿，“老师说带素描本。”
陈实正把修好的旧电钻装进蛇皮袋，金属碰撞声淹没了后半句。等抬头只看见儿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磨破的书包带拍打着后腰，像只折翅的鸟。
市三中美术特长班的玻璃门映出小默的倒影。他抱着画具箱贴墙走，铝合金箱角磕在消防栓上“哐当”一响。
“哟，破烂王的公子哥又来献宝了？”
穿限量版球鞋的赵宇轩斜刺里伸脚，画具箱砸在地上。赭石颜料管迸裂，红褐色膏体溅上小默的裤脚——那是上周陈实蹲在旧货市场，用三斤铜线换来的威尼斯牌颜料。
“踩到垃圾了！”赵宇轩故意在颜料上碾了碾，鞋底拖出长长的红痕。几个男生哄笑起来，有人模仿废品站喇叭的电子音：“收——旧冰箱旧电脑——”
素描本从裂开的画具箱滑出。《拾光者》的复印稿摊在地上——画中陈实弯腰拾捡合金碎片的侧影，被赵宇轩的球鞋踩住脸颊。
“这拾荒老头画得挺传神啊！”赵宇轩脚尖戳着画纸，“听说你爸专翻我家小区的垃圾桶？下次我让保姆留点肉骨头……”
小默突然扑过去抢画。赵宇轩被撞得踉跄，画纸“嘶啦”裂成两半。
“陈默打人！”尖利的叫嚷引来了教导主任。画室门口瞬间围满人，断裂的《拾光者》在无数道目光里飘落，盖住那摊破碎的赭石颜料。
“家长会前闹事，影响很恶劣！”教导主任的保温杯重重磕在桌上。茶叶梗粘在杯沿，像条僵死的虫。
赵宇轩的父亲抖了抖西装袖口，百达翡丽表盘反光刺进小默眼里：“我们宇轩要备战全国青少年画展的，现在手腕挫伤……”
小默盯着对方皮鞋尖的颜料渍——那是威尼斯赭石，陈实省下三天饭钱买的。
“医药费我们赔。”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陈实肩头还沾着废塑料屑，手里拎着半袋刚收的电路板。
赵宇轩父亲嗤笑：“老陈？建材城倒闭后改行环保事业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穿过走廊。夕阳把影子拉得细长，小默校服后背不知何时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旧T恤。
“画具的钱……”陈实刚开口，小默突然停步。
男孩从裤袋掏出团东西展开——半张《拾光者》的残片，陈实拾荒的手掌部分被攥得汗湿模糊。
“他们往我课桌塞垃圾。”小默的声音像结冰的河，“上次是烂菜叶，这次是猫屎。”
陈实看见儿子指甲缝里干涸的血迹，突然想起今早燎袖口时，男孩缩在身后的手。
充电台灯下，陈实用废铜丝捻成的细线缝校服。裂缝从后腰蔓延到腋下，针脚歪扭如蜈蚣爬行。
“明天别穿校服了。”他把补好的衣服摊开。
小默正用橡皮擦蹭素描本上的鞋印，橡皮屑雪片般落在裂开的画具箱上。箱盖那道裂痕，像极了他被踩碎的《拾光者》。
“要穿的。”男孩突然抬头，“穿着它，才知道裂缝补在哪儿。”
陈实怔住。灯光下，儿子眼底有簇火苗在烧——那是三年前他破产时，在镜子里见过的光。
小默睡着后，陈实摸黑下了楼。
废品站角落堆着收购的废旧机床零件。他抓起半截合金齿轮，钢锉打磨声刺破寂静。金属碎屑在月光下飞溅，渐渐显露出流畅的曲线——那是双向上托举的手，掌心托着颗齿轮铸就的星辰。
第一缕晨光爬上铁皮屋时，小默在窗台看见件东西：生铁浇筑的画具箱加固角，合金手指托举的造型，正扣住箱盖那道裂痕。箱角内侧刻着极小的一行字：
“裂缝是光进来的地方。”
当校服裂缝成为少年的勋章，当踩碎的《拾光者》在合金掌心中重生，小默在窃笑声里挺首了脊梁——那上面补丁的针脚，是父亲用铜丝捻成的星河。而废铁熔铸的箱角托起朝阳时，男孩终于读懂：尊严的裂痕里，正涌出照亮未来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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