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中学“十佳少年”公示栏前围满了人。小默的画作《脊梁》贴在榜首——画中拾荒者佝偻的背影像座青铜雕塑，肩上扛着由废钢筋焊成的太阳，锈迹里迸出金斑。
“陈默家长职业栏怎么空着？”
扎马尾的女生用指甲刮着公示栏塑封膜，刮擦声像粉笔碾过黑板。穿限量球鞋的男生嗤笑：“他爸在废品站翻垃圾，写出来多丢人！”
小默抱着素描本穿过走廊，劣质校服领口被洗出毛球。那些目光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坠在他后颈，像沾了污水的塑料袋。
美术教室飘着松节油味。小默正给壁画补色，画的是城中村改造蓝图——坍塌的铁皮屋上长出绿藤，老赵的三轮车变成太阳能垃圾分类车。
“哟，环保小专家！”球鞋男生周涛踹翻颜料架，钴蓝泼了一地，“你爸昨天从我们小区垃圾桶扒出半罐奶粉，喝死你没？”
哄笑声中，小默蹲身抢救颜料罐。指尖刚碰到罐身，周涛的脚碾上他手背：“垃圾崽的手也配摸画笔？”
剧痛炸开的瞬间，小默看见颜料淌进地缝，像条幽蓝的河。他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把他举在肩上指着建材店招牌：“'实诚'两个字，比黄金还重。”
公告栏前人群发出惊呼。
周涛撕下《脊梁》时，画纸撕裂声像骨头折断。小默扑上去抢夺，画中拾荒者的手臂被扯成两截。
“你爸不就靠这个吃饭吗？”周涛把残画塞进垃圾桶，桶沿沾着午餐的油渍，“我捐两百块，让你爸少翻半天垃圾！”纸币拍在小默脸上，硬币砸中他眉心。
鲜血混着纸币的红淌进眼角时，小默听见自己牙齿碎裂的声音。他想起父亲在暴雨里佝偻腰护住一袋合金碎片的模样，那些金属棱角刺破塑料袋，在父亲肋骨上刮出血痕。
拳头击中周涛鼻梁时，小默觉得自己在打一堵石膏墙。
骨节撞击的闷响惊飞树梢麻雀。周涛踉跄撞上荣誉墙，玻璃罩里“文明班级”奖状裂出蛛网。
“野狗崽子咬人了！”周涛抹着鼻血嘶吼。
小默突然抓起垃圾桶里的残画，带油污的纸边狠狠抽过去：“道歉！”
血珠从周涛嘴角滴到画上。拾荒者肩头的“钢筋太阳”浸在血里，锈斑竟透出悲壮的亮色。
班主任指尖敲着家长联络表：“陈默爸爸职业栏为什么空白？”
落日听风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他是资源回收师。”小默盯着自己裂开的鞋尖。窗台蚂蚁正搬运饼干渣，像缩小版的拾荒者。
周涛母亲猩红的指甲戳向表格：“回收师？就是捡破烂的！”香奈儿外套袖口扫落粉笔盒，“这种家庭教出的暴力狂，就该送去工读学校！”
小默看着满地粉笔头。白的像父亲凌晨归家时肩头的霜，红的像合金卖了好价钱那天，父亲给他买的草莓糖纸。
老赵蹬着三轮冲进校门时，门卫拦都拦不住。
老头从蛇皮袋掏出个铁盒：“刘主任！看看你们荣誉墙！”盒里装着三枚生锈的图钉——正是上周《脊梁》画展，老赵偷偷帮小默加固画框用的。
“小默怕画掉下来砸到人，自己掏钱买的防滑钉！”老赵的豁牙漏着风，“这孩子捡矿泉水瓶卖钱，钉子都挑最便宜的买！”
教导主任捏着锈钉怔住。钉子尖上的锈斑像凝固的血，扎进他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里。
小默在器材室找到残画时，血己凝成褐斑。
他突然发疯似的撕开校服内衬，露出缝在夹层里的旧布片——是父亲第一件拾荒穿的灰夹克碎片，洗得纤维都透了光。
蘸着自来水，他用布片擦拭画上的血渍。拾荒者肩头的“钢筋太阳”越擦越亮，血锈反而镀出金边。当破布彻底洇湿时，小默把脸埋进画里。
铁腥味冲进鼻腔的瞬间，他听见器材室门外传来压抑的哽咽。门缝下投进的影子佝偻如弓，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
陈实蹲在马路牙子上数钱。三十七张皱巴巴的纸币，是今天在拆迁工地扒出的铜线换的。
“老陈！”周涛家的奔驰车窗降下，“管好你家小疯狗！打伤我儿子，赔钱！”
一叠百元钞甩在陈实刚数好的零钱上，像雪片盖住污泥。
路灯突然亮了。陈实盯着钞票上富兰克林的笑脸，想起小默获奖那晚说的话：“爸，我画里的太阳是你焊的。”他慢慢抽出最旧的那张二十块——钱角还粘着赭色颜料渍，是五年前给小默买第一管颜料时剩的。
“医药费该多少，”他把二十块压在奔驰引擎盖上，“我儿子不欠你的。”
当画纸上的《脊梁》被暴力撕碎，少年用鲜血重焊了尊严的龙骨；当引擎盖上的钞票试图审判灵魂，父亲用粘着颜料的二十块硬币，撞响了命运的反攻钟声。这一刻，垃圾堆里长出的太阳，灼伤了所有俯视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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