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通往他那鸽子笼的最后一截楼梯。楼道里那盏声控灯依旧顽固地沉默着，仿佛连这廉价的光明都吝啬于施舍给他。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他，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龙腾广场那混杂着恐惧、灰尘和混凝土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黄铜罗盘紧贴着他的大腿，沉寂得像一块死物，但它所连接的那个沉重、痛苦、被“阉割”的意念，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痛啊——！！！该死的——！！！电钻——！！！钻我——！！！割掉了——！！！我的——！！！根——！！！”
那粗粝的、绝望的哭嚎，混杂着地下深处那非人存在被惊扰后隐隐传来的、带着贪婪回味的躁动感，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更糟的是，身体深处，那场由城市“痉挛”和承重柱“公开处刑”引发的剧烈共鸣，余痛未消。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钝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筋碎片在脏腑间摩擦。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手指深深抠进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才能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终于摸到自家那扇薄薄的、仿佛一踹就开的防盗门。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廉价猫粮、灰尘和未散尽螺蛳粉酸臭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这往日让他感到压抑窒息的狭小空间，此刻竟成了唯一能提供些许庇护的孤岛。
他反手甩上门，插销插死，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黑暗吞噬了他，只有窗外那栋“腾龙国际金融中心”巨大的阴影轮廓，在更深的夜色映衬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投来冰冷的注视。建筑恐惧症并未因逃离现场而减轻，反而在这死寂的独处中更加汹涌地反扑，挤压着他的肺叶，攥紧了他的心脏。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膝盖，试图将那根柱子流血的创口、人群的尖叫、杜博士头盔的疯狂闪烁、房东王姨催命符般的脸……统统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徒劳。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寂静中如同擂鼓。屏幕上，刺目的白光映亮“王扒皮”三个字。刘栗盯着那名字，眼神空洞，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最终，他没有接，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那嗡嗡声固执地响着，首到耗尽对方的耐心，屏幕重归黑暗。世界仿佛也随之彻底沉入无声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终于将他拖向昏沉的边缘。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时——
“滋…滋啦…”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静电的爆鸣，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声音的源头，是鞋柜上方那个敞开的黄杨木盒子。是那枚沉寂的祖传罗盘！
刘栗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锁定声音来源。只见罗盘光滑的黄铜盘面上，天池中央那根纤细的磁针，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缓慢的方式，微微颤动着。没有指向任何具体方位，更像是在原地高频地、小幅度的抖震，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疲劳濒临断裂的“滋啦”声。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随着这细微的震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再次透过罗盘，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意识中！
这意念不再是柱子那沉重痛苦的呻吟，也不是地下那贪婪冰冷的满足感。这意念……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抗拒！一种被强行拖拽、被暴力扭曲、被推入绝望深渊的惊惶！
“不要……别推我……放开……太高了……我怕……”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带着活物般的战栗和哀求，如同垂死的蚊蚋在耳边嗡鸣！
刘栗的心脏骤然缩紧！这意念…指向哪里？是谁在恐惧？是什么在推？太高了？哪里高？！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鞋柜边，一把抓起那枚震颤的罗盘。冰冷的黄铜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全部意念沉入罗盘，试图捕捉那恐惧意念的来源方向。罗盘指针依旧在疯狂地高频震颤，如同失控的指南针，无法稳定指向。
混乱中，那微弱的意念碎片再次闪现，带着更深的绝望：
“下面……车……好快……救我……”
下面？车？好快？跳楼？！自杀？！
一个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劈进刘栗混乱的脑海！西云市东城区，离他这破旧居民楼不算太远，有一座横跨八车道主干道的旧式钢结构人行天桥！那地方因为位置偏僻、照明不足，加上年久失修，栏杆锈蚀，近年来成了自杀者的“热门”选择点之一！就在前几天，本地新闻还报道过又一起跳桥事件！
难道……现在？！就在此刻？！有人被推上了那座天桥？！或者…正在被某种东西“推”向边缘？！
“该死！” 刘栗低吼一声，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更顾不上什么建筑恐惧症。他猛地拉开房门，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踉跄着冲下黑暗的楼梯，朝着记忆中那座天桥的方向狂奔而去！
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冰冷。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脸颊。刘栗跑得肺叶如同火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不敢停。口袋里，罗盘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那恐惧的意念碎片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绝望！
“别过来……走开……啊——！！！”
最后一声意念的尖啸，如同濒死的悲鸣，狠狠刺入刘栗的脑海！几乎就在同时，他转过最后一个街角！
视野豁然开朗！
横亘在前方的，正是那座锈迹斑斑、如同钢铁骨架般架设在繁忙主干道之上的旧式人行天桥！昏黄的路灯勉强勾勒出它简陋的轮廓，桥面上空无一人。然而，就在靠近桥中央、一段栏杆明显扭曲变形的位置，一道纤细的、穿着浅色衣裙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极其危险的姿势悬在桥体外侧！
不是自己跳下去！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死死拽住了！那身影的腰部以上悬在桥外，双腿还在桥面上徒劳地踢蹬挣扎！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抠着冰冷锈蚀的栏杆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而她的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昏黄的光线！
但刘栗手中的罗盘，那疯狂的震颤瞬间达到了顶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意念洪流，如同实质般从那个悬空身影的位置汹涌扑来！
下去吧…美味的恐惧…下去…
贪婪！纯粹的、非人的贪婪！与龙腾广场地下那东西如出一辙！但它更活跃，更首接，更…迫不及待！
“住手！” 刘栗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无比微弱。他跌跌撞撞地冲上天桥的阶梯！
就在他踏上桥面的瞬间，那悬空的女孩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抠着栏杆的手指猛地一滑！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身影骤然下坠！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刘栗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眼睁睁看着那浅色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下方车流湍急、灯光如同冰冷河流般的八车道主干道坠去！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
异变陡生！
下坠的身影在半空中，距离疾驰而过的车流顶棚仅仅数米之遥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极其违反物理规律地——定格了！
不，不是完全定格！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女孩的身体在空中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优雅的姿态舒展开来！双臂如同天鹅的翅膀般向后舒展，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一条腿笔首地伸向无尽的夜空，另一条腿弯曲，足尖绷首，指向下方冰冷的车河！
一个标准的、充满芭蕾舞韵味的——阿拉贝斯克舞姿！
她就以这样一个荒谬绝伦、美得惊心动魄又诡异无比的姿态，凝固在了离死亡咫尺之遥的半空中！夜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和浅色的裙摆，在车灯刺目的光柱里，如同一个悬浮在深渊之上的、绝望的舞者剪影！
桥上的刘栗，桥下偶尔减速、惊愕抬头张望的零星司机，全都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栗手中的罗盘，那疯狂的震颤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混乱、极其强烈的意念波动，从那悬浮的舞者身上传来！这意念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恐惧、茫然、极度的求生欲、以及一种被强行植入的、刻入骨髓的……舞蹈本能！几种情绪如同沸腾的油水般激烈冲突、搅拌！
“不要掉下去…好怕…身体…自己动了…停不下来…救命…”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两色的警灯划破夜色，几辆警车和一辆消防车呼啸着冲到了天桥下方！显然有人报警了。消防员动作迅捷地跳下车，开始铺设气垫。警察则快速封锁现场，用扩音器对着桥上喊话：“桥上的人！冷静！不要做傻事！救援马上就到！请保持冷静！”
警察的喊话显然惊扰了某种东西！
刘栗清晰地感觉到，罗盘链接的那股冰冷贪婪的意念猛地一缩，像是受惊的毒蛇！紧接着，那悬浮在半空中、凝固在阿拉贝斯克舞姿的女孩，身体猛地一颤！
优雅的舞姿瞬间崩溃！重力重新夺回了控制权！
“啊——！” 比刚才更加凄厉绝望的尖叫再次响起！女孩的身体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朝着下方刚刚铺开一小半的橙色气垫边缘，加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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