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藏海》
爷爷来的那天，子安正蹲在鱼缸前调水泵。水流从泵口涌出来，带着几条孔雀鱼往缸角飘，他用小网轻轻拨：“往这边点，该到‘猎户座’的位置了。”鱼缸壁上贴满了他画的星轨贴纸，“天狼星”是块红珊瑚，“北斗星”摆了七颗白石子，鱼群游过石子时，尾巴扫起的水纹像星芒。
“嗬，跟你爸小时候一个样。”爷爷拄着拐杖站在旁边笑，拐杖头磕在地板上的声响，和子安转动显微镜粗准焦螺旋的节奏一样。他弯腰瞅鱼缸，指腹点了点“猎户座”的贴纸：“你爸那会儿用罐头瓶养鱼，拿蓝墨水在瓶壁画星星，非得让鱼顺着墨痕游，说这是‘海引星’的方向。”
语汐刚从仓库翻出太爷爷的旧罗盘，听到这话突然停住脚。罗盘指针还在轻轻颤，颤的幅度和鱼缸里鱼鳍摆动的幅度分毫不差。“爸也养过鱼？”她把罗盘放在鱼缸边，盘面上的刻度和星轨贴纸的间距竟能对上，最亮的“海引星”贴纸，正好对着罗盘的指北针。
爷爷往藤椅上坐，拐杖斜斜靠在椅边，杖身的弧度语汐看着眼熟——和太爷爷怀表表盖的弧度一样，连杖头包的铜皮磨损处，都和铁盒钥匙孔的形状重合。“不光养鱼，”他摸出块薄荷糖，糖纸拆开的角度是37度，“他还偷过太爷爷的航海日志，说要照着日志里的星图摆鱼食，说这样鱼就知道‘回家’。”
“航海日志？”子安猛地回头，手里的小网“咚”地磕在鱼缸壁上，闷响和上次铁盒掉在沙滩上的声音分毫不差。他早听爸爸提过太爷爷是老水手，却从没见过什么日志，“是不是有潮汐表的那本？”
“是又不是。”爷爷嚼着糖笑，糖纸被他叠成小三角，三角的边长比例和语汐摆贝壳阵的比例一样，“太爷爷有两本日志，一本记潮汐航速，你爸翻烂了的那本，记的是星图和‘海引星’的位置，还夹着好多干海藻。”
这话让语汐想起仓库最里层的木箱。上次翻太奶奶旧物时，她见过木箱底压着本蓝布封皮的本子，边角都磨秃了，布面上绣着艘小帆船，船帆的角度和子安做的灯塔模型角度相同。当时以为是普通账本，现在想来，那针脚绣的哪是帆船，是七颗连起来的星——正是“北斗星”的形状。
趁爷爷和爸爸在院子里说船运的事，语汐拽着子安溜进仓库。木箱还在老地方，上面堆着渔网和旧锚链，锚链的节数子安数着是19节，和脉冲星编号前两位一样。他搬开锚链时，指尖蹭到木箱锁孔，突然“咦”了声：“这锁孔和铁盒的一样！”
语汐早摸出铁盒钥匙攥在手里。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嗒”一声轻响，和显微镜载物台固定片扣上的声音分毫不差。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带着海腥味的旧气飘出来，像上次埋铁盒时挖开湿沙的味——底下果然是那本蓝布日志，旁边还压着个玻璃罐，罐里的干海藻绿中发褐，叶边的锯齿和语汐在排污口捡的健康海藻完全相同。
日志封皮的帆船绣像下，有行褪色的钢笔字：“海引星出，船归港”。子安翻开第一页，纸页脆得像晒干的海带，上面画着星图，用红墨水标了颗亮星，旁边写着“海引星，北纬37度见”——37度，又是太爷爷风暴记录的年份，星图手册的页码。
“你看这鱼！”语汐突然指着星图旁的小画。太爷爷用铅笔描了几条小鱼，正顺着星轨游，鱼的尾巴是三角形，和子安鱼缸里孔雀鱼的尾巴一模一样。画旁边有行小字：“阿海（爸爸的小名）说，鱼认星就不会迷路”，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小时候的爸爸写的。
子安翻到中间，发现夹着片干紫菜，紫菜展开的形状像把小扇子，扇边的弧度和爷爷拐杖的弧度分毫不差。紫菜下是张照片，是爸爸小时候蹲在码头的样子，手里举着个罐头瓶，瓶壁果然有蓝墨水画的星星，瓶口摆着七颗石子——和他鱼缸里的“北斗星”石子数量一样，连石子的大小都对应。
“别乱翻！”爸爸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语汐手忙脚乱合日志，却把玻璃罐碰倒了，干海藻撒了一地。爸爸走进来，脚边踢到颗海藻，弯腰捡时，指尖捏着海藻的力度和他捏载玻片的力度一样。爷爷跟在后面，笑着拍爸爸肩膀：“藏了这么多年，还是被娃翻着了。”
爸爸的耳朵有点红，蹲下来捡海藻时说：“小时候总偷拿这日志去码头，以为照着星图走，就能找到太爷爷出海的船。”他指着日志里爸爸写的小字，“后来才知道，太爷爷记星图，是怕遇上风暴找不准航向，那是给鱼看的。”
语汐突然发现，日志里每页的页脚都画着个小铁盒，盒上插着三根芦苇——和他们埋在沙滩的铁盒记号一模一样。爸爸顺着她的目光看，挠了挠头：“我画的，那时候想，等太爷爷回来，就把日志藏进铁盒埋起来，让海浪替我告诉他，我学会认星了。”
爷爷摸了摸日志封面，布面被磨出的毛边里，还夹着粒细沙，沙粒的大小和显微镜下看到的沙粒分毫不差。“太爷爷知道。”他说，“他临终前说，阿海总翻他的日志，以后肯定能当‘看星人’，比他会看海。”
那天下午，爸爸把日志放在客厅的书架上，摆在全家福旁边。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日志封皮的帆船绣像泛着淡光，船帆的影子投在全家福上，正好罩着爸爸年轻时的脸。子安突然发现，帆船的桅杆长度，和书架上显微镜的镜筒长度一样，连桅杆上的绳结数，都和太奶奶渔网的网结数相同。
爷爷要走时，子安把鱼缸里的“北斗星”石子抠下来，塞给爷爷：“您带回去，放窗台上，鱼不看星，您看。”爷爷捏着石子笑，石子蹭过他的指腹，留下道凉痕，和太爷爷怀表表盖贴在掌心的凉一样。拐杖头磕在门槛上，他回头说：“明年开春带你们去太爷爷的老码头，那儿的星比家里亮。”
语汐站在门口望，爷爷的背影慢慢走远，拐杖头的铜皮在阳光下闪，像颗移动的星星。她低头看手里攥着的干海藻，是从地上捡的那片，叶边的锯齿对着日志的方向——原来有些东西不用埋进沙里也能藏很久，就像爸爸藏了几十年的日志，就像太爷爷记在星图里的牵挂，早顺着星轨，落到了他们的鱼缸里、手心里，轻轻晃着，和鱼群游过的水纹一样，软乎乎的，却落得很实。
子安突然拽她去鱼缸边，鱼群正围着“海引星”珊瑚转，尾巴扫起的水纹在星轨贴纸上晃，像把星星泡在了水里。“爸说太爷爷的船叫‘海引号’，”他指着贴纸说，“以后我养的鱼，就叫‘海引鱼’。”语汐点头，阳光照在鱼缸上，水影投在日志封皮上，像海浪在轻轻拍那艘小帆船，拍得布面的毛边都软了，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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