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纹相册》
拍全家福的日子定在秋分,那天风是斜着吹的,码头的彩旗飘得像没系牢的海带。摄影师是爸爸托朋友找的,扛着相机站在老灯塔下,指着地上画的粉笔线笑:“站成海浪造型呗,老人在前头当‘浪头’,年轻人往后摆,像浪慢慢铺开。”
语汐刚站到线边,就被子安拽了把。他往旁边挪了半步,脚尖对着西北方——上周观测洋流时,塑料片就是往这个方向飘的。语汐秒懂,跟着往他身后退,肩膀微微侧着,胳膊自然往下垂,指尖快碰到子安后背时停住,像洋流碰到暗礁绕了个弯。
“哎?这俩孩子姿势绝了!”摄影师举着相机退了两步,镜头对着他们晃了晃,“就这感觉!像浪卷起来的漩涡,里圈紧外圈松,正好把中间的老人护着。”妈妈正扶着太奶奶调整衣领,听见这话探头看,突然笑了:“他俩从小就爱凑一块儿瞎摆,原来这叫漩涡姿势?”
爸爸站在太爷爷旁边,刚要往语汐那边靠,子安突然小声喊:“爸,往南挪三寸。”爸爸愣了下,顺着他说的方向动了动,摄影师立刻拍手:“对!就这位置!您站在这儿,整个‘浪’就有劲儿了,像洋流撞到大陆架,不飘了。”爸爸低头看脚边的粉笔线,那位置正好是子安画洋流图时标“暖流交汇点”的地方。
太奶奶坐藤椅上,手里攥着太爷爷留下的旧怀表。语汐瞥见怀表链垂下来的弧度,悄悄调整了胳膊的角度——怀表链弯得缓,她胳膊就抬得稍高些,让指尖的影子落在太奶奶膝头,像片随波漂来的海藻。子安跟着动,后背挺得更首了点,他后颈的弧度,摄影师透过镜头看,正好和灯塔的轮廓重合,连倾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笑一笑啊!”摄影师举着相机喊。语汐刚要扯嘴角,子安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示意她看太奶奶。太奶奶正低头摸怀表,指腹划过表盖的纹路,那纹路语汐记在心里——和她画的季风图某段曲线一样。她突然不想硬笑了,就微微眯着眼,像平时蹲在沙滩看潮水漫过脚面时那样,心里数着“一、二、三”,数到三时,风正好吹乱她的头发,发丝飘起来,和显微镜下的藻丝晃动节奏一模一样。
“咔嚓”一声,相机快门响了。摄影师放下相机凑过来看屏幕,咂嘴:“绝了绝了,这俩孩子的眼神都带着‘流动感’,不像摆的,像真站在浪里。”他指着屏幕里语汐的指尖:“您看这指尖的方向,正好对着太奶奶的怀表,像洋流绕着岛走;还有这小子的肩膀,和他爸的肩膀形成个小角度,37度吧?不多不少,正好是浪卷起来的劲儿。”
爸爸凑过去看,突然笑了:“还真是37度。”他扭头看子安,“你是不是照着太爷爷航海日志里的旋涡图摆的?”子安挠了挠头,没吭声——其实他没刻意想,就是站在那儿,身体自己就动了,像上次在鱼缸前摆石子,不用看星图,手也知道“北斗星”该往哪儿放。
拍第二张时,摄影师让换个姿势,说要“浪散开的样子”。子安往后退了两步,脚跟着地的瞬间,突然想起排污口整改后新长的海藻,它们是往西周铺的,不是扎堆儿的。他伸开胳膊,左手稍低右手稍高,语汐立刻跟着他调整,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朵刚绽开的海葵,触手的弧度都对着中间的太奶奶。
妈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兄妹俩的姿势,突然小声跟爸爸说:“像你小时候和你哥站码头等你爸那时候。”爸爸愣了下,往妈妈指的方向看——子安的脚正好踩在他小时候常站的那块礁石印记上,语汐的发绳是红色的,和当年妈妈扎的红头绳一个色。他突然抬手揉了揉子安的头发,指尖碰到子安后颈,那温度和他小时候太爷爷摸他头时的温度一样。
拍完照往回走,太奶奶把怀表打开给兄妹俩看。表盖内侧贴着张极小的照片,是太爷爷和太奶奶年轻时的合影,两人站在船上,姿势竟和语汐子安刚才的姿势差不多——太奶奶微微侧着身,太爷爷的胳膊像道浪,轻轻护在她身后。“你太爷爷说,站成这样,船晃的时候不会摔。”太奶奶摸着照片笑,表盖合上时,“咔嗒”声和子安上次旋紧显微镜物镜的声音分毫不差。
过了几天去取照片,摄影师特意把那张“旋涡姿势”的放大了挂在工作室墙上。旁边摆着张他拍的真海浪照片,语汐站在两张图中间比,发现他们的肩膀起伏弧度,和海浪的波峰波谷完全重合,连太奶奶坐的藤椅高度,都和海浪里的小礁石高度对应。“这叫天赋。”摄影师递照片给爸爸,“天生就懂浪的性子。”
回家把照片挂在客厅,正好在两个“虫洞”铁盒下面。语汐站远了看,发现照片里每个人的眼睛都朝着一个方向——西北方,正是洋流和候鸟迁徙的方向。子安数着照片里的人数,加上相框边缘的花纹,正好能数出19个小凸起,和脉冲星编号前两位一样。
有天爸爸的船靠岸,水手们来家里吃饭,看见照片都笑:“这姿势眼熟!上次按子安说的分层堆货,货堆的形状就跟这差不多,稳当得很。”语汐突然想起堆货时爸爸画的示意图,那些货物的摆放角度,和照片里他们的肩膀角度一模一样,连最底下的箱子间距,都和太奶奶藤椅的腿间距相同。
太奶奶总爱坐在照片下缝衣服,她的针线笸箩就放在“虫洞”铁盒旁边。有次语汐看见她把线轴摆成圈,最中间放顶针,周围的线轴绕着顶针转,像极了他们拍全家福时的姿势。“这样拿线方便。”太奶奶说,指尖划过线轴,那轨迹和她画的洋流图里旋涡的轨迹一样,连转弯的地方都分毫不差。
子安把照片里他们的姿势画在笔记本上,标上角度和间距,画着画着突然发现,这些数据和太爷爷航海日志里“安全锚位”的坐标能对上——37度角对应锚链的长度,兄妹俩的间距对应船与岸的安全距离。他把笔记本递爸爸看,爸爸翻到日志那页,突然用红笔在姿势图旁边画了个小铁盒:“等十年后挖沙下的铁盒,咱也站成这样拍张照。”
语汐摸着照片里自己的指尖,那指尖离太奶奶的怀表只有一指宽。她突然觉得,所谓“天赋”根本不是天生的,是太爷爷站过的礁石记着姿势,太奶奶的怀表记着角度,连码头的风都记着——记着一辈辈人怎么站着等船,怎么护着家人,然后在某个拍全家福的日子,悄悄把这些都递到他们身上,像洋流带着海藻,轻轻漂过来,落在该落的地方。
那天傍晚,兄妹俩又去灯塔下。子安站在拍照时的位置,语汐往后退,两人又摆出那个漩涡姿势。风从海面吹过来,带着咸湿的味,语汐的头发飘起来,子安的衣角也跟着动,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慢慢融在一起,像浪卷着沙,沙抱着壳,温柔得很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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