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破屋的塑料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柱,光柱里的灰尘肆意飞舞,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精灵。凌露坐在小板凳上,身上裹着王大妈送来的旧棉袄,棉袄有些厚重,压得她单薄的肩膀微微下沉,却也勉强挡住了从墙缝里钻进来的寒风。
从医院回来己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她没有再缝补衣服,也没有出门,只是静静地待在屋里,要么靠在床头翻看那本《成语词典》,要么就坐在屋角,看着张爷爷留下的那口破木箱发呆。木箱就放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是张爷爷生前用来装废品和杂物的,表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边角处的木板己经,用几根粗线勉强固定着,却依旧透着一股岁月的厚重——这是张爷爷捡了半辈子废品,唯一留下的像样“家当”。
今天清晨,凌露醒来时,咳嗽减轻了些,右腿的疼痛也缓和了几分。她靠在床头,看着那口木箱,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整理一下张爷爷的遗物。不是为了缅怀,而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好好看看张爷爷留下的东西,就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她拄着木棍,慢慢站起身,右腿微微颤抖,每走一步都要停顿片刻,等疼痛缓解些再继续。走到木箱前,她蹲下身——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格外艰难,膝盖处的旧伤被拉扯,传来一阵刺痛,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咬着牙,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木箱粗糙的表面。
木箱上还留着张爷爷的温度,仿佛他昨天还在这里整理废品,手指划过木纹时留下的触感,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凌露的指尖轻轻拂过木箱上的一道深痕,那是去年冬天,张爷爷为了捡一个卡在墙缝里的易拉罐,不小心被铁皮划伤的,当时流了很多血,他却只是用灶灰敷了敷,笑着对凌露说:“没事,老骨头了,皮糙肉厚的。”
想着想着,凌露的眼眶微微发热,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翻涌的情绪,慢慢打开木箱的盖子。木箱没有锁,只有一个生锈的搭扣,轻轻一掰就开了。盖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纸张、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张爷爷的味道,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
木箱里的东西很杂,大多是张爷爷捡来的废品——几捆用绳子捆好的旧报纸,纸页泛黄,边缘卷曲;几个变形的铁皮罐头盒,里面装着捡来的钉子和螺丝;一把生锈的剪刀,刀刃上还沾着些许布条的残渣;还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是张爷爷生前穿的,布料己经磨得发亮,却依旧叠得整整齐齐。
凌露伸出手,一件一件地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放在地上慢慢整理。她先拿起那几捆旧报纸,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报纸上的日期大多是几年前的,有县城的晚报,也有过期的杂志,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却记录着张爷爷捡废品的岁月——他总是把能卖钱的报纸和杂志仔细收好,攒够一定数量就拿去废品站卖,换来的钱大多给凌露买吃的和学习用品。
然后是那些铁皮罐头盒,她打开一个,里面的钉子和螺丝己经生锈,却被分分类别地摆放着,大的、小的、圆的、方的,一目了然。凌露记得,张爷爷总说:“这些小东西,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扔了可惜。”果然,去年她修木板床时,就是从这些罐头盒里找到的钉子,才把床固定好。
她把这些废品一一分类放好,能卖钱的放在一边,以后可以拿去废品站换点药钱;能用的工具和物品放在另一边,留着自己用。整理到一半时,她的咳嗽又犯了,她连忙侧过身,对着墙角低咳了几声,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血。她休息了片刻,又继续整理——她想尽快把木箱整理好,看看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
随着杂物被一件件拿出,木箱渐渐空了下来,只剩下箱底的一层厚厚的灰尘。凌露伸出手,轻轻扫去灰尘,突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被一块厚厚的油布包裹着,藏在木箱最底层的角落,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她心里一动,好奇地把那个油布包裹拿出来。包裹不大,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被油布层层包裹着,油布己经洗得发白,边缘起了毛边,显然被精心保存了很久。凌露记得,张爷爷生前从来不让她碰这个木箱的底层,每次她想探头看看,张爷爷都会笑着把她拉开,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没用的旧东西。”现在想来,张爷爷是故意把这个包裹藏在这里,不让她发现。
凌露的心跳微微加快,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包裹的绳结。绳结打得很结实,她解了很久才解开,一层一层地掀开油布——油布一共有三层,每一层都裹得很紧,仿佛里面包裹着什么稀世珍宝。
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掀开时,凌露的眼睛瞬间亮了——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几本泛黄的日记本,封皮是深蓝色的,己经磨损得看不清字迹;旁边放着几本保存完好的旧课本,有语文、数学、历史,书页泛黄,纸页薄得像蝉翼;还有几枚褪色的奖章,金属表面己经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出上面模糊的字迹——“优秀教师”“先进教育工作者”。
凌露怔怔地看着这些东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又带着一丝疑惑——张爷爷是个拾荒者,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怎么会有日记本和旧课本?还有这些奖章,难道张爷爷以前是老师?她从未听张爷爷提起过这些,他总是笑着说自己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只能靠捡废品过日子。
她伸出手,轻轻拿起一本日记本,翻开第一页。日记本的纸张己经泛黄,字迹工整清秀,是用钢笔写的,墨水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可辨。开头第一行写着:“1965年9月1日,今天是我成为乡村小学教师的第一天,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教他们读书,让他们走出大山。”
凌露的呼吸猛地一滞,原来张爷爷以前真的是老师!她继续往下翻,日记里记录着张爷爷年轻时在乡村小学教书的岁月——他如何备课到深夜,如何背着生病的孩子去医院,如何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贫困的学生买文具和书本,如何因为不肯配合村长虚报学生人数贪污经费,被诬陷作风问题,开除公职,妻离子散,最终流落街头拾荒。
每一页日记,都写满了张爷爷对教育的热爱,对孩子们的牵挂,对理想的坚守,还有被诬陷后的无奈和痛苦。凌露看着看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墨迹。她终于明白,张爷爷为什么不肯提起过去,那是他心中最深的遗憾和伤痛,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让自己再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
她拿起一本旧课本,翻开扉页,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张建国”,字迹和日记本上的一样,清秀工整。这应该是张爷爷的本名,他平时都让别人叫他“老张”,凌露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的全名。课本里夹着几张泛黄的照片,是张爷爷和学生们的合影,照片上的张爷爷年轻英俊,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身边围着一群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孩子们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
凌露抚摸着照片上张爷爷的笑脸,心里充满了敬佩和心疼——张爷爷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苦难,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和善良,即使流落街头拾荒,也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还收养了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给了她一个家。
她又拿起一枚奖章,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优秀教师”西个字渐渐清晰起来。这枚奖章,是张爷爷当年教书育人的见证,是他一生的骄傲,即使在最艰难的拾荒岁月里,他也没有把这枚奖章卖掉,而是小心翼翼地珍藏在木箱底,藏在油布包裹里,像守护自己的生命一样守护着。
整理完这些东西,凌露把日记本、旧课本和奖章重新用油布包裹好,放回木箱的底层,然后把整理好的杂物一一放回木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拄着木棍,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的阳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知道,张爷爷从未离开过她,他的爱和理想,都藏在这些遗物里,藏在这个破屋里,藏在她的心里。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老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了进来,看到凌露站在门口,笑着说:“凌露妹子,整理完了?快趁热喝点粥,这是我早上特意给你熬的,加了点红糖,补补身子。”
凌露转过身,接过小米粥,轻声说:“谢谢赵叔。”她低头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粥水流过喉咙,暖了胃,也暖了心。
老赵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问:“凌露妹子,你整理爷爷的遗物,是不是想起什么往事了?”
凌露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柔:“嗯,我知道了爷爷以前是老师,他很爱孩子们,也很爱教书。”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难怪老张平时总爱教附近的孩子认字,原来他以前是老师!这老头子,藏得可真深!”
凌露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喝粥。她知道,张爷爷的故事,她会慢慢品读,张爷爷未竟的心愿,她也会尽力去完成——用这所破房子,用自己最后的时间,让张爷爷的理想,在这片土地上重新绽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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