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静心苑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也泼洒在安欣苍白如纸的脸上。镇国公的封号，九锡的荣耀，亲王仪仗的威仪…皇帝泼天而下的恩赏，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这具残破的躯壳和冰冷的心上。
赢了吗？
安欣看着帐顶沉默的狻猊兽纹，眼神里没有半分王疤眼那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与沉重的疲惫。
苏芷瑶被打入天牢，那怨毒的诅咒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同心结碎了，但归墟的阴影并未消散，它如同附骨之蛆，藏匿在某个角落，伺机反噬。苏贵妃只是被剥去华服，打入冷宫，苏家这棵盘踞朝堂多年的巨树，根系深扎，未必就此枯萎。张甫、李崇焕锒铛入狱，可朝中那些见风使舵、暗中窥伺的眼睛，比天牢的铁窗更加森冷。兵符重回手中，沉甸甸的，压着北境未散的烽烟和将士淋漓的血，更压着她（聂沃渊）这具千疮百孔、随时可能被体内那两股毁灭力量撕碎的身躯。
容清竹…隔壁暖阁死寂无声，只有御医压抑的叹息和老方熬药的苦涩气息弥漫过来。那个清冷如竹、总在生死边缘将她拽回的男人，此刻正躺在油尽灯枯的深渊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还有…萧亿鸿。
安欣的目光，艰难地移向王疤眼手中捧着的那枚养魂古玉。温润的玉石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刺得她眼睛生疼。玉内，那缕微弱的碧绿气息，比烛火更加飘摇，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她的神经。全靠最后关头那不顾一切的“一拽”…否则…这缕残魂，早己被归墟彻底吞噬，消散于永恒的虚无。
这“胜利”，是用容清竹的命，用萧亿鸿的魂，用她（聂沃渊）这具残躯作为熔炉禁锢毁灭之力…硬生生换来的！每一步，都浸透了血与火，都踩在悬崖边缘。
“将军…”王疤眼捧着古玉，独眼中的狂喜早己被沉重取代，他看着安欣脸上那冰封般的疲惫，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醒了…苏家倒了…兵权回来了…咱们…是不是…”
“是不是该叩谢天恩？该弹冠相庆？”安欣的声音嘶哑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冰冷而嘲讽。她艰难地抬起那只缠着绷带、依旧残留着灼痛的手，指向窗外如血的残阳，“疤眼…你看那光…像什么？”
王疤眼茫然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残阳如血，沉甸甸地压在天际，将巍峨宫阙的剪影染成一片凄厉的红。
“像…血。”王疤眼喃喃道。
“是血。”安欣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是刚刚流尽的…也是…即将流出的。”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那点疲惫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取代：“苏家倒了，但根未断。皇帝醒了，但龙椅不稳。兵权重归，但强敌未灭。容先生昏迷不醒，萧侯爷魂悬一线，而我…”她顿了顿，胸口那暗红色的符文壁垒传来一阵灼热的悸动，“…抱着一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这镇国公的帽子…”安欣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安抚，是枷锁，更是…催命符！皇帝要用我这把刚刚染血的刀，去替他斩断朝中最后的荆棘，去替他抵挡北境的饿狼！用完了…这把刀是封存入库，还是…折断丢弃，就由不得我了。”
王疤眼倒吸一口凉气，独眼中瞬间被惊惧填满。将军…看得太透了！这泼天的富贵，竟是更深的陷阱！
“那…那我们…”王疤眼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的颤抖。
“等。”安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等容先生醒来。等萧侯爷的魂…稳住。”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裂痕遍布的古玉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只有容先生…才可能知道如何化解我体内这祸根…如何…救回萧亿鸿。”
“还有…”安欣的目光锐利起来，“等蛇…自己动！”
皇帝雷霆清洗苏家及其党羽，朝堂必然经历一场大地震。那些隐藏更深的、与聂家有千丝万缕联系却未被波及的，那些原本依附张甫李崇焕的墙头草，那些对聂家重新掌权心怀嫉恨的…此刻必定人心惶惶，如坐针毡！他们…会忍不住的！会想尽办法自救，会想方设法反扑，或者…会向新的“大树”靠拢！
静心苑，暂时成了风暴眼中诡异的平静之地。内务府“指派”来的仆役低眉顺眼，动作轻悄，如同没有灵魂的影子。御医每日进出，汤药不断，却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王疤眼如同最警惕的孤狼，守着暖阁的门，守着昏迷的容清竹，守着那枚温养着萧亿鸿残魂的古玉，也守着榻上气息微弱却眼神冰冷的安欣。
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云鬓裁作青云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安欣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每一次醒来，都伴随着胸口的剧痛和体内那股被强行禁锢的、如同岩浆般奔流的毁灭之力带来的灼烧感。她强迫自己进食，哪怕味同嚼蜡，只为维持这具身体最低限度的运转。更多的时候，她闭着眼，在昏沉中梳理着聂沃渊残存的记忆碎片，学习着属于“镇国大将军”的一切——朝堂格局、军中派系、世家关系…如同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汲取着生存所需的水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三天过去，容清竹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御医私下里对王疤眼摇头叹息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一次次割在安欣心上。萧亿鸿古玉中的那缕气息，依旧微弱，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就在第西天黄昏，残阳再次将窗棂染成血色时——
暖阁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急促的争执声。
“…不行！将军重伤未愈！先生昏迷不醒！天大的事也不能惊扰！” 是王疤眼嘶哑而坚决的阻拦。
“疤眼哥！十万火急！事关先生性命！事关将军交代的‘药引’！” 另一个年轻些、同样嘶哑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药引？！
安欣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疲惫尽褪，瞬间锐利如刀！
“让他…进来！” 安欣嘶哑的声音穿透门板。
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王疤眼一脸焦急和无奈地让开身。一个浑身裹在夜行衣中、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新鲜血痕的年轻身影踉跄着扑了进来，正是安欣昏迷前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的一名精锐“夜枭”！
“将…将军！” 年轻夜枭看到安欣睁着眼，激动得声音发颤，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急促道，“属下…属下拼死潜入长秋宫冷宫…找到了被废的苏才人（苏贵妃）身边…一个快咽气的老嬷嬷…撬开了她的嘴！”
他喘息着，眼中闪烁着惊悸与兴奋交织的光芒：“她说…说苏家确实掌握着一种能操控归墟之力的秘法…源自前朝…需要一种叫‘归墟引’的媒介…但…但那老东西死前…还说了另一个名字！”
夜枭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她说…能真正克制甚至化解归墟之力的…唯有…‘九叶还阳草’！此物至阴至阳，蕴含生死造化之力！是唯一可能修复被归墟侵蚀的本源、稳固濒临溃散的魂魄之物！”
九叶还阳草？！
安欣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名字…容清竹昏迷前最后的呓语！那个被他视为唯一希望、却又因其渺茫而绝望的名字！
“在哪？！” 安欣的声音因激动而更加嘶哑，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胸口符文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那老嬷嬷说…” 年轻夜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九叶还阳草…世间难寻…但…但当年苏家为了讨好先帝，曾献上一株…被先帝赐给了…北境大雪山深处的…‘天狼神宫’！作为…供奉狼神的圣物！”
北境！大雪山！天狼神宫！
安欣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是北狄王庭的核心圣地！是聂家军与北狄血战多年、死伤无数也未能踏足的禁地！更是…北狄供奉狼神、凝聚信仰的图腾所在！
皇帝刚刚清洗苏家，北境兵权重归聂家。此刻，若聂沃渊以“镇国公”之尊，索要甚至强取被供奉在天狼神宫的圣物“九叶还阳草”…
这无异于…向北狄王庭宣战！向整个北狄的信仰宣战！
这…哪里是救命药草？！
这分明是…点燃北境烽烟的引信！是皇帝借刀杀人、驱虎吞狼的绝妙毒计！用她聂沃渊的命，用聂家军的血，去为他扫平北狄这个心腹大患！
好一招…一石三鸟！既除了她这个功高震主的隐患，又消耗了桀骜不驯的聂家军，更可能为他开疆拓土！
窗外的残阳，红得如同泼洒的鲜血，又像战场上燃烧的烽火。
安欣缓缓靠回冰冷的床榻，闭上了眼。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
九叶还阳草…
天狼神宫…
北狄王庭…
原来…棋局…在这里等着她。
残阳如血，映照着榻上将军苍白而冰冷的侧脸，也映照着暖阁角落，那枚裂痕遍布、温养着微弱碧绿气息的养魂古玉。
新的烽烟，己在血色的余烬中，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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