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冰凉的皮纸，如同蛰伏的毒蛇鳞片。烛火摇曳，将图上那些用特殊朱砂标记的点位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滴。
安欣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在图上寸寸刮过。北境夜枭用命换来的情报，字字泣血，图图惊心。京畿十二卫的布防轮换、内宫禁军统领的秘密调令、张甫门生故吏的隐秘聚会之所…还有，萧家那个不起眼的小院——王疤眼口中，萧二爷投靠李崇焕的“暗桩联络点”。
“蛇…己经出洞了…”安欣的声音在死寂的寝殿里响起，嘶哑，冰冷，带着一种掌控棋局般的沉静，“现在…该我们…撒网了。”
王疤眼独眼精光爆射，如同嗅到血腥的孤狼：“将军！您下令！水里火里，属下和外面的兄弟们，绝不皱一下眉头！”
安欣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牢牢锁在布防图上一个用朱砂圈定、旁边画着一只小巧却狰狞的蜘蛛标记的位置——长秋宫侧殿，苏贵妃的小佛堂。
王疤眼带来的消息，苏芷瑶深夜密会长秋宫。图上的标记，夜枭探查到此处近期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和隐秘人员进出。
苏家姐妹的神经中枢。
“网…要撒在…蛇的七寸上。”安欣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深潭，“王疤眼。”
“在！”
“拿着这个。”安欣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指尖沾着自己唇边尚未干透的、带着微弱白光的淡金血迹，在王疤眼粗糙的手心，极其缓慢地画下一个繁复而扭曲的符号。符号完成瞬间，那点血迹竟如同活物般微微一闪，随即黯淡下去，只留下一个浅浅的金红印记。“去找…城西‘济世堂’的老方…让他…照方子上…第三味…‘药引’…加三倍…熬好…秘密送进来…”
王疤眼看着手心那奇异的符号，独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绝对的信任与决绝：“属下明白！保证送到！” 他小心地合拢手掌，仿佛握着千斤重担。
“还有…”安欣的目光扫过暖阁方向，容清竹微弱的气息如同游丝。“告诉老方…容先生…需要‘九叶还阳草’的根须…捣碎…混入他的药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九叶还阳草，传说中的续命奇珍，有市无价，更蕴含磅礴生机，极可能引动容清竹体内那两股恐怖力量的再次冲突，是真正的虎狼之药！但此刻，别无选择！
王疤眼重重点头，将安欣的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属下这就去！” 他不再耽搁，身形如同鬼魅般退到窗边，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缝隙，融入深沉的夜色。
寝殿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安欣躺在冰冷的锦褥上，胸口的固元断续膏散发着温润的药力，勉强压制着那两股随时可能破笼而出的毁灭力量。示敌以弱…她必须“弱”得彻底，弱得让所有暗处的眼睛都相信，聂沃渊己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更深沉的“昏迷”。呼吸微弱到几乎断绝，身体冰冷僵硬，只有体内那两股力量的撕扯，如同无声的惊雷，在无人知晓的战场上进行着惨烈的拉锯。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比之前那女官更加沉重，带着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
吱呀——
寝殿大门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两名身着玄铁重甲、面容冷硬的禁军统领，腰悬长刀，目光锐利如鹰。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名捧着明黄卷轴、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老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寝殿的死寂：“镇国大将军聂沃渊接旨——！”
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榻上的安欣，毫无反应，如同死去。
两名禁军统领交换了一个冰冷的眼神，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将军！陛下有旨！”
依旧死寂。
老太监皱了皱眉，尖声道：“聂将军重伤昏迷，无法接旨。陛恤，特赐恩典，着御前行走、兵部员外郎李大人代为宣读旨意！”
话音落，一名穿着绯红官袍、面容精干、眼神却带着几分倨傲的中年文官从老太监身后转出，正是兵部尚书李崇焕的心腹，员外郎李显。
李显展开明黄卷轴，声音抑扬顿挫，在死寂的寝殿中格外刺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狄异动，边关告急！镇国大将军聂沃渊，忠勇为国，然重伤难愈，朕心甚忧。为固京畿，安社稷，特调北境‘铁浮屠’三万，即日启程，归京畿大营节制，拱卫神都！原北境防务，暂由定北侯萧远山（萧亿鸿之父）统筹…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暖阁方向，传来容清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痛苦喘息。
李显收起圣旨，目光扫过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安欣，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隐晦的得意与轻蔑。他转向那两名禁军统领，声音带着官威：“将军病重，无法领旨谢恩。尔等在此‘守护’，待将军稍有好转，再行宣旨！” 他特意加重了“守护”二字。
“末将领命！”两名禁军统领抱拳应诺，如同两尊铁塔，一左一右矗立在安欣榻前，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
李显满意地点点头，又瞥了一眼暖阁方向，冷哼一声，这才随着老太监，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寝殿。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殿内只剩下两名如同门神般的禁军统领，以及榻上“垂死”的安欣和暖阁里气息微弱的容清竹。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幕，笼罩下来。
安欣的心，沉到了谷底。
调走铁浮屠！这是要彻底抽走聂家军的脊梁！将北境最后的精锐力量，纳入京畿大营，也就是李崇焕的掌控之下！而让萧亿鸿的父亲萧远山“统筹”北境防务…萧家闭门谢客，萧远山年老体衰，这“统筹”二字，不过是明升暗降，夺其兵权的遮羞布！
皇帝的旨意？不！这是张甫、李崇焕，还有深宫那对苏家姐妹…联手递出的第一把剔骨钢刀！
时间在冰冷的注视中艰难爬行。每一刻都是煎熬。安欣的身体在药力下维持着濒死的假象，精神却在高度紧张中濒临崩溃。体内的归墟之力感受到外界的巨大压力，变得越发狂躁，碧绿符文的光芒在胸口皮肤下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安欣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不是侍卫的呵斥，也不是内侍的传唤，而是…一种带着压抑兴奋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听说了吗？贵妃娘娘要在‘流芳阁’设宴，为陛下祈福，庆贺北境即将到来的‘大捷’呢！”
“真的假的？这时候设宴？”
“当然是真的！帖子都发了！听说陛下龙心大悦，允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都要出席！连…连那位深居简出的王妃娘娘…都接了帖子！”
“啧啧…聂将军还躺着呢…这宴…”
“嘘！噤声！不要命了！”
流芳阁？苏贵妃设宴？庆贺北境“大捷”？安欣的心猛地一跳！
时机！这就是苏芷瑶等待的时机！在她（聂沃渊）“濒死”，铁浮屠被调离，朝局动荡，人心惶惶之际，苏贵妃以祈福庆功之名，大宴群臣家眷！这是要借机笼络人心，展示苏家的权势，更是要将聂沃渊彻底遗忘在尘埃里！而苏芷瑶出席…她要做什么？扮演哀伤未亡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最后一击？
就在这喧哗声传入殿内的瞬间——
安欣清晰地感觉到，那两名如同石雕般矗立在榻前的禁军统领，冰冷的目光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被外面的议论短暂地吸引了！
千载良机！
安欣闭着的眼皮下，眼珠猛地转动！属于聂沃渊身体里那股被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戾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她不再强行压制体内翻腾的毁灭之力！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意志，猛地…**引动**了胸口那两股疯狂撕扯的力量！
轰——！
一股无形的、混乱而狂暴的气息，瞬间从安欣“垂死”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如同平地惊雷！
碧绿符文的光芒与白炽的毁灭之光在她胸口皮肤下疯狂闪烁、冲突！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中，竟短暂地闪过一抹混杂着碧绿与白炽的、非人的混乱光芒！
“呃…噗——！”
一大口带着刺目白光和点点碧绿星芒的淡金血液，如同喷泉般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溅满了明黄的锦被和冰冷的玄铁护腕！
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怖声响！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濒死的金纸色！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却又混乱狂暴到了顶点！
“将军！” 暖阁方向，传来容清竹虚弱到极点、却带着惊惶欲绝的呼喊！
“怎么回事？！” 两名禁军统领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脸色一变！他们虽奉命“守护”（实为监视），但聂沃渊若真在他们眼皮底下暴毙，这责任谁也担不起！两人下意识地抢前一步，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榻上吐血抽搐、气息奄奄的安欣。
就是现在！
安欣在剧痛和混乱中，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手指在锦被下，极其微弱却精准地…**弹动**了一下！
哒。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仿佛只是垂死之人的无意识抽搐。
然而，就在这轻响落下的瞬间——
寝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于通风的雕花木格栅，极其轻微地…向内…**凹陷**了寸许！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如同融化的墨汁，无声无息地从那凹陷的格栅缝隙中…**滑**了进来！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
那影子落地无声，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如同真正的幽灵，在两个被安欣“垂死挣扎”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禁军统领身后…一闪而过！
目标…首指安欣榻边矮几上…那个残留着可疑药渍的…空碗！
影子掠过矮几，空碗…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在两名禁军统领惊疑的目光还停留在安欣身上，在容清竹那声惊惶的呼喊余音尚在殿内回荡之际，一切…己然完成！
影子带着空碗，如同从未出现一般，再次融入那个通风格栅的阴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凹陷的木格栅，也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状。
安欣体内引动的狂暴力量失去了目标，如同潮水般退去。她眼中的混乱光芒瞬间黯淡，身体猛地一软，重重跌回榻上，彻底陷入了“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比之前更加“濒死”。
“快！快叫御医！” 一名禁军统领终于反应过来，对着殿外厉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聂沃渊要是真死在他们面前，麻烦就大了！
殿外立刻传来侍卫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另一名统领则死死盯着榻上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安欣，眼神惊疑不定。刚才那股混乱狂暴的气息…是错觉吗？
暖阁里，容清竹的喘息声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
寝殿内，一片兵荒马乱。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空碗的消失。
更没有人注意到，在殿外喧嚣的“流芳夜宴”消息掩盖下，一道无形的网，己经悄然撒向了蛇的七寸。而安欣用这口喷出的“垂死之血”和一场精心设计的“濒死挣扎”，不仅转移了守卫的注意，送走了关键的罪证（药碗），更向黑暗中的同伴，发出了无声的行动信号。
深宫夜宴的序幕即将拉开，而真正的杀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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