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狼旗在鹰愁涧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新时代的开始,却也如同点燃了烽燧,将无数绝望的目光引向了这片苦寒之地。
消息,在龟裂的大地上疯传,在饿殍枕藉的流民间口耳相传。血狼大队打下鹰愁涧天险,缴获如山军粮,更关键的是——他们不抢掠投奔的流民!这最后一点,在易子而食的炼狱里,无异于黑暗中的灯塔。
起初,是零星的黑点。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逃荒者,拄着木棍,拖着灌铅的双腿,循着模糊的“血狼”、“活命”的传言,如同朝圣般,朝着鹰愁涧的方向挪动。他们眼中是麻木的绝望,只剩下对一口吃食的本能渴望。
很快,黑点连成了线,线汇聚成了汹涌的浊流。老人佝偻着背,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半大的孩子赤着冻裂流脓的双脚,更多的,是沉默的青壮,脸上刻着刀劈斧凿般的苦难痕迹,眼底深处却有不甘熄灭的火焰。他们扶老携幼,像被驱赶的蚁群,从焦黑的村庄废墟,从白骨露野的荒野,从被官兵洗劫一空的集镇,源源不断地涌来。
流民!成千上万,带着死亡气息的流民!
短短数月,黑虎寨周围的山谷,被密密麻麻、低矮破败的窝棚塞满。炊烟多了起来,升腾起的却是野菜、草根、树皮熬煮的苦涩气味。人声鼎沸,却充斥着饥饿的呻吟、病痛的哀嚎、孩童无力断续的啼哭。希望的微光下,是生存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更压在林羽的心上。
由聚义厅更名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一张粗糙的、用沙土堆砌的简易沙盘摆在中央,这是苏瑶的建议。此刻,代表黑虎寨核心区域的小木块,如同孤岛,被代表流民窝棚的密密麻麻石子重重包围,几乎淹没。
“将军,粮仓……”陈河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负责后勤统筹,“每日施粥,人头攒动……存粮……快见底了。”他报出的数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堆积如山的数万石粮食,在近万张饥饿的嘴面前,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飞速消融。
“医棚那边,”苏瑶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声音带着疲惫,“风寒、痢疾横行……更可怕的是,许多人浑身浮肿,伤口不愈,牙龈出血……是饿出来的坏血病征兆。我们带来的药材……彻底空了。”她带来的小药囊早己见底,面对汹涌的病患,束手无策的无力感让她心如刀绞。
黑虎烦躁地抓挠着蓬乱的头发,巨斧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娘的!这么多人!挤在这山沟沟里,屁大点地方,转个身都难!粮食没了,病也来了,这不是等死吗?”他的担忧首接而粗暴,道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柳轻眉抱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硬弓,倚在门框边,清冷的眸子扫过沙盘上那片象征绝望的石子海,声音如冰珠落玉盘:“地方太小。困守,死路一条。粮食耗尽之日,就是内乱崩解之时。”
压力!生存的压力!空间的压力!粮食的压力!如同冰冷的绞索,缠绕着刚刚诞生的血狼大队。希望的薄冰之下,不满和绝望的暗流在涌动。原黑虎寨的二当家张魁,蹲在新建锻造区的阴影里,看着粗陶碗里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枯黄草叶的“粥”,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眼神阴鸷,怨毒如同毒蛇般滋生。
林羽的目光死死盯在沙盘上那片象征流民的区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放弃?任由这些投奔他、视他为最后希望的百姓饿死冻死?这念头一起,便如同毒刺扎心!父母血泊中的眼神、土墙上淋漓的“仇”字,都在无声质问。困守旧寨?粮食耗尽,必生内乱!血狼大队将不攻自破!
一个艰难而充满魄力的决断,如同破晓的曙光,在他心中刺破黑暗。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焦虑的脸庞,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放弃旧寨!”
“以鹰愁涧天险为盾,向外围扩地!伐木!采石!夯土!”
“我们要建城!建一座能容纳所有人、能自给自足、能抵御外敌的城!”
“更要垦荒!种粮!向土地要活路!”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放弃经营多年的山寨根基,向外围筑城拓荒?这需要何等的胆魄!
短暂的震惊和疑虑之后,石猛第一个跨步而出,抱拳沉声道:“末将附议!当断则反受其乱!末将愿为先锋,伐木采石,拱卫筑城!” 陈河紧随其后,眼神锐利:“猎户出身兄弟熟悉方圆百里地形,可探勘选址,寻找水源和宜垦荒地!” 连黑虎在愣了片刻后,也重重一拍桌子,虬髯怒张:“干!老子这身力气,挖土扛石头正合适!他娘的,总不能看着兄弟们饿死!”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所有迟疑。巨大的生存危机面前,血狼大队连同涌入的流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伐木的斧凿声震耳欲聋,采石的锤击声沉闷如雷,夯土的号子声雄壮激昂,日夜不息地在山谷中回荡。一座粗糙却厚实坚固的土石围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如同一条蜿蜒的土龙,将大片背靠山势、相对平缓、易于防守的山谷囊括其中。
在热火朝天的建设浪潮中,林羽并未忘记“种粮”的根本。他深知缴获终有尽时。陈河的猎户队被赋予新的使命:在探勘筑城材料的同时,更着重寻找山谷中相对肥沃、靠近水源、便于引水灌溉的缓坡地。同时,林羽在流民中发布告示,征集有农耕经验的老农和熟悉本地节气、土壤的农人。
很快,几位满脸风霜、手指关节粗大的老农被带到林羽面前。为首的老者姓李,佝偻着背,但眼神依旧精明。他抓起一把山谷里的土,在粗糙的手掌间捻了捻,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微光:“将军,这土……还行!向阳的坡地,能种!就是地薄,得养,还得有水!”
“水!”林羽立刻看向陈河。
“将军,东边山谷有条溪涧,水流不大,但常年不枯!可以想办法引过来!”陈河立刻回答。
“好!”林羽精神一振,“李老伯,垦荒种地的事,就拜托您和几位老丈了!需要多少人手,需要什么工具,尽管提!陈河,你全力配合,优先保障引水和开垦!工具不够,让锻造区日夜赶工,先打锄头、犁铧!”
苏瑶常在流民间走动,了解实际需求,新的区域在苏瑶的建议下,被迅速规划出来:核心的议事厅(决策中枢)、宽阔的训练场(血狼大队练兵)、规划有序、依山势避风向阳的民宿区(流民安置)、靠近水源、日夜炉火不熄的锻造区(打造兵器农具,优先保障农具)、由苏瑶主持、不断扩大的医治区、以及最重要的——在几位老农指导下,正被奋力开垦、引水灌溉的农垦区!
希望的种子,伴随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悄然埋下。
一天,苏瑶在拥挤不堪、气味难闻的医棚里忙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旧长衫的中年人,因风寒咳嗽被家人搀扶进来。他面容清癯儒雅,虽带着病容和旅途的疲惫,但眼神深邃,气质与周围流民迥异。苏瑶为他诊脉时,他低声询问着流民的安置、城区的规划,言语间条理清晰,见解不凡。
“爹?!”苏瑶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涌出。她万万没想到,在流民中,竟找到了失散多年、因言获罪而被流放的父亲苏文!
父女劫后重逢,悲喜交集。待苏文病情稍缓,苏瑶立刻将他引荐给林羽。
“老朽苏文,蒙将军收留小女,又庇护这万千流离,感激不尽。”苏文对着林羽深深一揖,不卑不亢,气度从容。他目光扫过粗糙的沙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观将军治军安民,开荒拓土,有吞吐宇内之志。老朽不才,曾忝为前朝小吏,略通经史韬略、钱粮度支、城池营造,愿为将军略尽绵薄,规划城域,梳理庶务。”
苏文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条理清晰,如数家珍:“中枢议事,当居险要,俯瞰西方;营房拱卫,需扼守要隘;民居依山,避风向阳为上;锻造近水,且需远离民居,严防祝融;医棚置于下风口,洁净为要;农垦乃根本,向阳近水之地,务必留足,沟渠需先行规划……” 他的加入,如同为杂乱无章的建设注入了清晰的脉络和灵魂。
几天后,在修筑东面城墙的工地上。一个沉默寡言、面容刚毅如石刻的中年汉子引起了赵铁鹰(原黑虎寨悍匪,因表现出众,被林羽提拔)的注意。他背负一柄制式长刀,虽旧却保养精良,搬运巨石时步履沉稳,动作间带着浓厚的军旅烙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纪律性。赵铁鹰上前攀谈,对方言语不多,但对城墙夯土层的厚度、女墙垛口的防御角度、甚至简易望楼的搭建,都提出了极为专业的见解。
赵铁鹰心中大震,几番深谈,终于得知其身份,激动地将其带到林羽面前。
“末将高岩,参见将军!”中年汉子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磐石,“末将原为陇西边军昭武校尉,因上官克扣军饷、纵兵劫掠百姓、杀良冒功,愤而携亲兵数十人出走,辗转流落至此。将军治军严明,爱民如子,更兼开荒拓土,有安邦定国之志!末将……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他带来的,是血狼大队急需的正规军训练体系、实战阵法以及宝贵的边军经验。
锻造区,炉火最旺的角落。一位须发皆白、沉默寡言的老匠人穆老,看着血狼士兵手中简陋的铁枪头、豁口的柴刀,以及缴获的几柄羌族弯刀,眉头紧锁。他拿起一柄制式横刀,手指在刀身上缓缓拂过,感受着纹理,又屈指轻弹,侧耳倾听回音,浑浊的老眼中燃起一丝久违的、近乎虔诚的光芒。
“火候……差了三成……”
“淬火的水,太浊太冷……”
“叠打的次数,远远不够……”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跟手中的铁器对话。当得知这位穆老匠人祖上曾为朝廷督造兵器,家学渊源深厚时,林羽如获至宝,立刻请他主持锻造区,改进工艺,提升兵器农具质量。
夕阳的余晖洒在初具雏形的避风城上。夯土的城墙蜿蜒如龙,简陋却整齐的屋舍升起袅袅炊烟,依旧是苦涩的野菜气息,但有了“家”的雏形。开垦出的田地里,老农李伯正带着一群青壮,用新打制的简陋农具,奋力翻动着带着冰碴的土地,播撒下珍贵的、从流民中收集和交换来的麦种。孩童们在新建的屋舍间奔跑追逐,虽然依旧面黄肌瘦,发出久违的、微弱的嬉笑声。
苏文捻着稀疏的胡须,与林羽并肩站在新筑的城墙上。他望着这片在苦难中顽强生长、凝聚着血汗与希望的土地,望着那些在寒风中依旧奋力向土地索取生机的身影,眼中闪烁着智慧与感慨的光芒,缓缓道:
“此地,当为乱世流离者,辟一隅安宁,遮风挡雨。将军胸怀仁德,庇护苍生,开荒引渠,深谋远虑。此城,可名‘避风城’。”
林羽的目光掠过城墙下挥汗如雨的军民,掠过那片播下希望的田野,掠过苏瑶在医棚外晾晒草药的纤细身影,最后落在远方苍茫的山峦。他伸出手,抓起一把城墙夯土用的、混合着草茎的泥土,感受着其中的粗糙与坚韧,仿佛握住了这片土地的生命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
“好!从今往后,这里就是‘避风城’!”
“是咱们用血汗浇灌的家!是扎根于此,不再流离的根!”
家园初具雏形。在共同建设家园、向土地求索生路的艰辛与希望交织中,林羽与苏瑶之间的情愫,如同石缝间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忙碌与战火的间隙里,悄然生长、沉淀。
林羽常在深夜巡视新筑的城墙。一次,寒风凛冽,他看到医棚的油灯依旧亮着。苏瑶单薄的身影伏在药案前,就着昏黄的光晕,仔细分拣着白天采集来的、种类有限的草药,不时掩口轻咳。他默默走过去,解下自己尚带体温的玄色披风,轻轻披在她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肩上。
苏瑶为他肩头那处为救柳轻眉留下的箭伤己愈合大半的伤换药时,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拂过他手臂上那道在地窖里留下的、早己结痂却依旧狰狞的咬痕,她的眼神会微微颤动,带着无声的疼惜。她会在林羽为粮荒紧锁眉头、彻夜难眠时,默默递过一碗温热的、加了点她偷偷省下麦粒熬的稀粥,或者在他巡视农田归来时,变戏法般递上一把刚挖出的、带着泥土清香的野菜根茎。
无需太多言语。一次深夜,林羽处理完军务,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医棚。苏瑶伏在药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株辨识药性的枯草,油灯跳跃,映着她苍白而疲惫的睡颜。林羽静静地看了片刻,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地盖在她身上。动作惊醒了苏瑶,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林羽,脸上瞬间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却没有躲闪,只是下意识地拢紧了带着他气息和尘土味道的披风,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回来了?”
“嗯。”林羽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因劳累和缺乏营养而略显干裂的嘴唇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而温柔的叮嘱:“早点歇着。” 他转身离开,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几分。门外冰冷的空气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追风无声地跟在他脚边,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了闪,蹭了蹭他的腿。
然而,在这看似凝聚希望的表象之下,一道怨毒的视线,如同暗处的毒蛇,正死死盯着这片新生的土地。张魁被分派管理相对“富庶”的锻造区物资,他看着仓库角落里堆积的物资、上好铁料,再看看自己碗里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枯叶的“粥”,再看看那些在田地里啃草根、在医棚里呻吟的流民,眼中的贪婪和不甘如同毒火般燃烧。他狠狠将粗陶碗摔在地上,碎片西溅,浑浊的汤水渗入泥土。
“呸!什么狗屁避风城!开荒种地?等那点破苗长出来,老子早饿成干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一去不返!现在倒好,天天啃草根!给这帮泥腿子当牛做马!” 他低声咒骂着,背叛的毒芽在贪婪的浇灌下,疯狂滋长。
与此同时,更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铁幕,从外部轰然降临——血狼大队的斥候带回紧急军情:羌族拓跋部的精锐游骑,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正以惊人的速度封锁所有通往外界的大小道路、隘口!通往外界的所有商道,被彻底斩断!避风城,这座刚刚播下希望种子的新城,瞬间变成了一座被饥饿和绝望重重包围的——孤岛!粮仓彻底告罄的警钟,在城头凄厉地敲响,如同丧钟,回荡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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