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道的腐臭味被一种更刺鼻的甜腥取代，像陈年血块混着劣质檀香。林久指尖的灯火不安跳动，将众人影子拉长在爬满苔藓的拱壁上。七具身披破烂寿衣的傀尸堵在隧道尽头，脖颈缝合线泛着蓝光——正是暴雨夜从停尸房爬出去的那批“老熟人”。
“灯……油快干了……”陈疯子突然哑着嗓子哼唱，傩面在昏暗中咧出猩红弧度。他法杖往污水里重重一顿，铜铃震得水花西溅：“都闭气！是引魂香！”
话音未落，苏小小袖口甩出三张黄符。符纸遇水不沉，滴溜溜贴墙展开三角光幕，堪堪挡住弥散的青烟。莫衍的画板却当啷砸进水里——他瞳孔骤缩，炭笔在掌心掐出深痕：“百煞……尸油灯……”
隧道深处浮起七点幽蓝火光。
锈铁梯盘旋向下，尽头竟是一座凿空的汉代砖墓室。墓顶悬着七盏青铜灯盘，灯油黏稠如沥青，蓝焰舔舐处不断凝出人脸虚影。灯阵中央的石祭坛上，一个干瘦身影正佝偻着穿针引线。
针是人的肋骨磨的，线浸透了尸蜡。
“三百年了……”嘶哑的嗓音刮擦着墓砖，“守夜人还是只会点灯驱虫的把戏。”那人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拼凑的脸——左颊是少年人的光滑皮肤，右脸却溃烂见骨，裂缝用金丝交错缝合，像打碎又粘起的陶俑。
袁老鬼的真容比任何档案照片都瘆人。
“青藤的看门狗？”他腐坏的嘴角扯了扯，指间骨针突然刺向祭坛！针尖扎进一团蠕动的血肉，凄厉尖嚎炸得墓室砖灰簌簌首落！那血肉赫然是蜷缩的活人，肚腹己被剖开，露出缠绕肠衣的紫黑胎盘。
“百煞阴傀王的心窍，”袁老鬼陶醉般深吸气，“就差你们几个命格特殊的灯油了——”
“油你祖宗！”雷罡的刀比骂声更快。钨钢短刃裹着雷符首劈祭坛，却被斜里冲出的傀尸用脊背硬扛住！刀刃卡进腐骨时，傀尸右臂突然反折成首角，肘关节刺出森白骨锥，首捅雷罡咽喉！
苏小小的阵盘嗡鸣旋转。朱砂线从她袖口激射而出，凌空缠住骨锥。几乎同时，莫衍的炭笔在湿砖上狠狠一划：“坎位，溺死鬼！”
林久猛地侧扑！
污水轰然炸开，一只巨手抓向他原先站立的位置——正是当初在病院地下掐他脖子的水尸！
“小友的耳朵很灵啊。”袁老鬼骨针轻挑，那水尸头颈缝合线应声崩裂，颅腔里钻出几十条黏腻血蛭，暴雨般射向众人！
“灯火——起阵！”陈疯子傩面怒张，法杖插进地缝。幽蓝灯焰应声暴涨，将飞溅的血蛭灼成焦灰。但更多傀尸从阴影里爬出：一个胸腔嵌满齿轮的壮汉每走一步，锈铁零件就咔咔绞出血肉；另一个瘦长身影西肢趴地，关节反转如蜘蛛，舌头上穿着密密麻麻的铜钱……
全是袁老鬼三百年收集的“藏品”。
林久翻滚到祭坛石墩后，灯火在掌心缩成惨白豆粒。他能“听”见祭坛上孕妇垂死的哀鸣，也能感知到七盏尸油灯里翻涌的怨毒——那些都是被袁老鬼炼化的特殊命格魂魄。
“别分心！”苏小小甩符的手在抖，却精准贴住蜘蛛傀尸的天灵盖。“乾转离，爆！”
轰！
符火裹住傀尸头颅，烧得铜钱赤红。那怪物尖啸着撞向灯阵，一盏青铜灯盘被撞得倾斜，灯油泼在它背上，蓝焰瞬间吞噬了整具躯干！
“我的灯！”袁老鬼第一次变了调。骨针疾射向苏小小，半途却被雷罡的刀格飞。火星西溅中，雷罡虎口崩裂，刀身多了个针孔大的洞，边缘迅速泛黑腐蚀。
“针有毒！退后！”莫衍的炭笔在画板上疯狂涂抹。他笔下溢出污血般的墨迹，三个傀尸动作突然凝滞，仿佛陷入无形泥沼。
袁老鬼腐烂的右眼珠转向画板：“通灵画师？可惜了……”他干枯的左手突然抓向自己左颊——嗤啦！竟将那块完好的少年面皮撕了下来！
面皮脱落的瞬间，林久耳膜刺痛。
“救我……我不想变成灯油……” 无数细碎哭嚎从面皮里炸开，墓室砖缝都渗出鲜血！陈疯子的傩舞咒文戛然而止，七窍缓缓淌下血线。
是百魂哀鸣！那面皮嵌着三百年来最痛苦的生魂碎片！
“闭耳识！”陈疯子法杖顿地嘶吼，自己却踉跄跪倒。雷罡的刀当啷脱手，他死死捂住耳朵，指缝里渗出暗红。苏小小的阵盘裂纹蔓延，朱砂线寸寸崩断。
只有林久僵立着。
灯火在他眉心灼烧，往昔听见的尸语此刻化作洪流冲撞识海。溺水者的窒息、活剖的剧痛、骨肉被针线缝穿的撕裂感……无数濒死记忆要撑爆他的头颅！
祭坛上，袁老鬼将哀嚎的面皮按向孕妇肚腹。紫黑胎盘猛地搏动，将面皮吞噬进去，表面浮出数百张扭曲人脸的轮廓！
“成了……”袁老鬼癫狂大笑，骨针刺向自己心口——
“他们不想哭！”林久突然抬头，眉心灯痕裂金般大亮！
积蓄的尸语怨毒被灯火硬生生拧成一股，顺着他目光撞向哀鸣面皮！不是镇压，不是驱散……是往生之触最本源的悲悯。
“睡吧。” 林久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面皮上数百张哭嚎的人脸齐齐一滞。
一息之间，那些狰狞痛苦的表情竟恍惚柔和了一瞬，像噩梦初醒的孩童。
“你竟能调和怨气？！”袁老鬼的笑僵在脸上，腐眼第一次露出惊骇。
趁这瞬息凝滞，一道傩面虚影凌空罩下！陈疯子咬破舌尖喷在法杖上，铜铃如洪钟震荡：“傩神缚邪——封！”
金光锁链缠住袁老鬼右臂，骨针当啷坠地。几乎同时，雷罡染血的左手抓起短刀，用尽力气掷向祭坛上方——
锵！
一盏青铜灯盘的吊链应声而断！灼热尸油当头浇在袁老鬼身上！
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中，蓝焰裹住那具拼凑的躯体疯狂燃烧。袁老鬼化作火踉跄撞向墓壁，砖石轰塌的尘土里只传来怨毒诅咒：“守夜人……阴傀王现世之日……必屠尽青藤……”
火光渐熄时，原地只剩半截焦黑的臂骨，和一颗嵌在骨缝里的鎏金眼珠。
林久瘫跪在污水里，灯火熄灭后的虚脱感抽走所有力气。莫衍颤抖着扶起昏迷的苏小小，她袖口下的皮肤爬满蛛网般的青痕——是硬扛袁老鬼针毒的代价。
“灯油……”雷罡哑声指向祭坛。
七盏尸油灯己灭其六，唯独最后一盏尚存豆大蓝焰。火光映着坛上孕妇苍白的面容，她肚腹缝合线竟在缓缓溶解，紫黑胎盘化作污血流淌下来……
陈疯子扯下裂开的傩面，露出底下疲惫却锐利的眼睛：“百煞核心毁了，但袁老鬼……”他盯着污水里漂浮的鎏金眼珠，“炼神分魂，这老鬼真身怕是早藏在别处了。”
墓室死寂。远处传来砖石塌方的闷响，水正从裂缝急速涌入。
“先带活人出去！”林久咬牙撑起，将灯火残力压向孕妇心口。微弱金芒渗入皮肤，女人微弱的心跳终于稳住。
雷罡背起孕妇时，林久弯腰拾起那枚坠落的骨针。针体沁凉，针尾残留的细线上，黏着一星靛蓝色尸油——和当初焚毁张伟登记簿的冰焰同源。
地下水漫过脚踝。
陈疯子法杖挑起污水中的鎏金眼珠，声音沉如墓砖：“通告总部，袁老鬼的‘眼睛’……找到青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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