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凌晨三点敲击窗栅，像无数冰凉的手指叩问铁栏。林久从病床坐起时，指尖还残留着昨夜缝合水尸的触感——那些泡胀的皮肉在针线下颤抖，发出溺水者般的呜咽。走廊深处隐约飘来傩戏鼓点，时断时续，仿佛有人踩着积水跳送葬舞。
对面床铺的雷罡鼾声如雷，被子卷成筒状裹住全身，只露出剃光的青头皮。林久赤脚踩上冰冷的水磨石地，腐水腥气黏在鼻腔挥之不去。他摸黑走到门边，透过观察窗看见值夜护士瘫在椅子上打盹，监控屏幕雪花滋滋闪烁，映出地下室楼梯口一道拖曳的水痕。
“疼……骨头缝里……有针……”
幻听又来了。这次是女声，带着化工厂盐酸罐的金属回音。林久攥紧门把，锈蚀铁棱刺进掌心——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就在这刹那，鼓点骤停！
“哐啷——！”
瓷器碎裂声从活动室方向炸开，紧接着是陈疯子破锣嗓的嘶吼：“傩神睁眼——百无禁忌！”
整层楼的声控灯应声爆亮！
活动室满地狼藉。
陈玄戈踩着翻倒的象棋桌跳舞，那幅剥漆的傩面扣在脸上，獠牙油彩被灯光映得森绿。他腰间铜铃狂乱震颤，法杖抡出虚影，杖头镶嵌的青铜饕餮竟在光影浮动间咧开嘴，喉管深处渗出铁锈味的红雾。
“按住他！”张院长白大褂襟口散乱，眼镜滑到鼻尖，“苏小小！封门！”
墙角蜷缩的社恐少女哆嗦着弹出三张黄符。符纸贴上门框瞬间燃起幽蓝火焰，火苗扭曲成锁链状纹路，将门扉死死焊进墙体。几个护工试图扑向陈玄戈，却被他法杖扫出的气浪掀飞。
“不是发病。”莫衍的声音从画板后飘来。他脚下散落着十几张速写，每张都画着同一场景：戴傩面的舞者被青铜锁链刺穿脊骨，锁链尽头延伸至地底，捆着一具缝合怪物的胚胎。
林久的目光定在傩面眉心——那里本该是傩神第三只眼的凹陷处，此刻却嵌着半枚靛蓝指印，金线蛛网般爬满面颊，与化工厂尸体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针……”林久喃喃自语。
仿佛回应他的低语，傩面突然发出高频尖啸！
音波化为实体。
墙壁渗出浑浊水珠，水痕交织成血管脉络状斑纹。两个护工突然僵首，脖颈青筋凸起如蚯蚓，眼白翻成靛蓝色，喉咙里挤出缝纫机踩踏般的咔嗒声。
“阴符入窍！”张院长甩出铜钱剑，剑锋却在中途被红雾缠住，“老陈的傩面被做了手脚！”
陈玄戈的舞步越发癫狂。法杖砸向地面时，瓷砖裂缝钻出腥臭的黑藤，藤蔓顶端绽放肉瘤状花苞，花心赫然是微缩的傩面人脸！
“开饭啦——”一株藤蔓缠住雷罡脚踝，花苞猛地裂开，朝他耳孔喷射粘稠汁液！
雷罡暴吼旋身，病号服肩线嗤啦撕裂。他肱二头肌浮现暗金符文，徒手攥住藤蔓发力一扯——整片地板轰然塌陷！
烟尘中飞出三道身影。
苏小小蹲在吊灯上疾书符咒，朱砂笔尖在空气里划出滋滋作响的金网；莫衍的画板竖在破洞边缘，炭笔飞速涂抹傩面舞者的脊椎，每画一笔，陈玄戈的动作就滞涩一分；而雷罡正把扯断的黑藤塞进嘴里大嚼，墨绿汁液顺着下巴滴落：“呸！比食堂菜叶子还涩！”
林久突然冲向舞阵中心。
“左肩胛骨第三针……偏了半厘米……” 女声的幻听与傩面尖啸共鸣，他看清了——每当陈玄戈左臂高举时，傩面靛蓝指印就流过一道血光，而老者后颈浮现出半枚缝衣针的虚影！
青铜法杖裹挟腥风砸向林久天灵盖！
千钧一发之际，林久侧身滑步，右手如穿花蝴蝶探出。这不是格斗技巧，而是入殓师缝合尸体时精准避开僵首关节的本能。指尖擦过傩面边缘，触碰的刹那——
嗡——！
剧痛贯穿颅脑！无数死亡片段在眼前炸开：溺亡者灌满泥沙的肺腔、吊死鬼舌尖的勒痕、车祸现场方向盘插进胸腔的断骨……三百七十九种死态的冰冷触感激流般冲进指骨。
“呃啊！”林久跪倒在地，双手不受控地插入地板裂缝。
掌心触及水泥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躁动的黑藤突然温顺垂落，肉瘤花苞收缩成花蕾；护工眼中的靛蓝急速消退，瘫倒在地剧烈呕吐，吐出满地扭动的锈色线虫；就连陈玄戈的法杖也僵在半空，傩面裂缝渗出汩汩黑血。
“趁现在！”张院长咬破食指在铜钱剑一抹，剑身燃起赤火刺向傩面——
“别动！”林久嘶声阻拦。
他的手掌正按在老者心口。透过病号服，能摸到陈玄戈皮肤下数十个游走的硬块，像缝进皮肉的纽扣。最致命的硬块卡在心室位置，随着傩面尖啸疯狂搏动。
“针脚乱了……要拆线……” 幻听的女声透着焦急。
林久闭上眼。殡仪馆十年职业生涯淬炼出的手感在黑暗中苏醒，指尖顺着肌肉纹理游走，在触碰到心室异物时骤然发力——
噗嗤！
半截生锈的缝衣针从陈玄戈后背弹出，针尾连着靛蓝色肉须！
傩面应声龟裂！
裂缝中伸出蚯蚓粗细的肉须，狠狠扎进陈玄戈太阳穴。老者发出非人惨嚎，身体反弓成桥状，傩面獠牙开合竟吐出人言：“找到你了……尸语者……”
活动室穹顶灯具接连爆炸！
黑暗吞噬空间的刹那，窗外骤然大亮。林久抬头望去，只见暴雨不知何时停歇，墨蓝天幕悬着一轮赤红血月。月光穿透窗户，在地上投出巨大无比的傩面阴影——獠牙毕露的轮廓正好笼罩整间病室！
“傩面吞月……”张院长脸色惨白，“阴傀宗在用老陈的身体养傩蛊！”
血月阴影中，所有人体内的缝衣针开始共振。雷罡闷哼跪地，肩胛凸起针尖形状；苏小小符纸上的朱砂字迹融化滴落；莫衍的画板腾起青烟，炭笔绘制的锁链寸寸断裂！
陈玄戈彻底失控。他西肢反折爬上天花板，傩面裂缝喷出带着尸臭的红雾，法杖饕餮口中所剩的红雾凝聚成针状，瞄准林久眉心！
“针眼……是阵眼……” 幻听女声与莫衍的呼喊重叠：“林久！刺破傩面右眼！”
生死一线间，林久抓起地上半截缝衣针。
殡仪馆里处理过那么多残破遗体，他比谁都清楚——要毁掉缝合的尸体，必须拆解最关键的那针。
红雾针尖刺到眼前的瞬间，林久旋身避让。染血的缝衣针脱手飞出，精准钉进傩面右眼窟窿！
“嗷——！”
傩面内部传出声婴儿啼哭般的尖嚎。肉须疯狂抽搐缩回，青铜面具当啷坠地，表面靛蓝指印碎成粉末。陈玄戈软软栽倒，后颈赫然留着五个针孔组成的梅花状血痕。
血月光晕急速褪去，窗外重新响起暴雨声。
狼藉的活动室里，众人剧烈喘息。雷罡拔下肩头冒出的半截锈针，骂骂咧咧掰成两段；苏小小蜷在符灰里发抖，用朱砂笔在手臂画隐匿阵；莫衍撕下烧焦的画纸，新画面是林久投针的侧影，针尖萦绕着微弱的莹白柔光。
张院长捡起裂成两半的傩面，面色凝重：“阴符门的'种面蛊'，至少养了三个月。有人把老陈当成了养傩蛊的容器。”他指尖拂过内衬，拈起一丝靛蓝纤维，“袁老鬼的缝尸线。”
林久沉默地摊开手掌。
方才触碰傩面时炸裂的死亡记忆己消散，唯剩掌心一道灼烧状红痕——形状恰似微缩的油灯火苗2。他想起水尸缝合完毕那刻，尸体咽喉滚出过模糊的音节：“灯……护好……”
“你的手？”张院长突然问。
林久蜷起手指藏进袖口：“沾了锈水。”
窗外一道闪电劈落。
冷白电光中，众人未察觉的墙角阴影里，半截缝尸线正蛇般游向通风口——线头粘着林久落地时蹭到的血迹。
值夜护士的闹钟在清晨六点响起。
她揉眼坐首身子，发现监控屏幕完好无损，活动室桌椅整齐，老人们正围着电视看早间新闻。陈疯子裹着毛毯在角落打鼾，破傩面盖在脸上随呼吸起伏。
“昨夜暴雨真吓人呀。”护士伸着懒腰对同事嘀咕，“我居然梦见陈老头跳大神……”
走廊尽头的禁闭室内，林久将红肿的右手浸入冷水。水面倒影中，他眉心血痕一闪而逝。
隔壁突然传来敲墙声。
三长两短，带着某种韵律。林久迟疑片刻，以入殓师缝合尸体时的节奏叩响回应。
墙缝慢慢推过来一幅微型画：月光下的病院天台，戴傩面的黑影正将缝尸针刺入储水箱。画纸背面用血写着歪扭的数字——
距离百煞阴傀王苏醒，还剩柒日。
(http://www.220book.com/book/SEM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