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病院的午夜巡房铃响过第三遍时，林久听见了歌声。
起初是极细的呜咽，像锈蚀的琴弦在风里颤。他正借着楼道壁灯的光缝补手套——左手食指的破口是昨晚替三号楼地下室那具“铁”清理骨缝时刮破的。针尖戳进皮料的瞬间，歌声陡然拔高，化作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锉进太阳穴！
“……月照孤坟……新嫁娘……穿错绣鞋……莫还乡……”
词句黏腻如裹尸布，音调却尖利得能扎透耳膜。林久指腹一颤，针尖扎进皮肉，血珠沁出来，在乳胶手套上晕开一点暗红。他猛地抬头，歌声正从走廊尽头的娱乐室门缝里渗出来，带着陈年留声机特有的沙沙杂音。
“又开始了？”雷罡的声音从消防栓后传来。他抱臂靠在阴影里，病号服袖子捋到肘部，小臂肌肉虬结如铸铁，完全不像个“被害妄想症患者”。
“第几夜了？”林久用纱布按住伤口。
“第七夜。每晚一点准时开嗓，唱足三遍《冥婚调》就歇。”雷罡的视线钉在娱乐室铁门上，“昨天张秃子不信邪，非说有人偷放哀乐，拎着警棍进去搜查……”
话音未落，娱乐室的门“吱呀”裂开道缝。
一只惨白的手扒着门框探出来，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值班护工张秃子佝偻着蹭出门，后脑勺稀疏的毛发被冷汗粘在头皮上。他怀里抱着台老式手提留声机，黄铜喇叭口扭曲成痛哭的人脸形状，黑胶唱片在底座上疯转，刮擦出非人的嘶鸣。
“关……关不掉……”张秃子眼球凸得快要掉出眼眶，手指痉挛般抠着唱机外壳，“插头拔了……电池抠了……它自己响！”
歌声骤然变调！
“金线绣鸳鸯……线头缠断肠！” 最后一个字炸成高频尖啸，整条走廊的声控灯应声爆裂！黑暗中，留声机的黄铜喇叭口猛地撕裂扩张，露出一圈细密的尖牙，狠狠咬向张秃子手腕！
“蹲下！”雷罡暴喝。
林久己扑到张秃子身侧。染血的手套擦过唱机外壳，一股冰寒刺骨的怨毒顺指尖首冲脑髓——无数碎裂的画面炸开：燃着龙凤烛的喜堂、翻倒的棺木、新娘脖颈上深紫的勒痕……还有一根穿着金线的绣花针，在尸身眉心反复穿刺！
“滋啦！” 喇叭口的利齿啃上林久小臂，乳胶手套瞬间撕裂！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啃咬处泛起一层淡金微光，皮肉下浮出细密的槐叶纹路——是古槐树残留的守护之力。留声机发出一声被烫伤的尖叫，喇叭口“啪”地闭合。
“接着！”雷罡甩来一节消防水管。两人合力将唱机捆成粽子，那怪物仍在布里疯狂震颤，发出闷哑的诅咒。
“得找苏小小。”林久死死压住扭动的包裹，“只有她的符能镇住这邪物！”
B-7病房的门被推开时，苏小小正缩在墙角摞起的教科书堡垒后。女孩瘦得像片纸，宽大病号服空荡荡挂在身上，指尖捏着朱砂笔在一块巴掌大的电路板上描画，地上散落着几十张画废的符纸。留声机的诅咒穿透门板，她吓得笔尖一抖，刚成型的符文“噗”地冒起青烟。
“对、对不起……”她把自己往书堆后藏得更深，“‘禁声符’还差……差三笔……”
“这鬼东西靠声音杀人！”雷罡将捆成茧的留声机撂在空地，“能封住它的嘴就行！”
留声机仿佛听懂威胁，猛地撞向地面！裹缚的消防水管寸寸崩裂，黄铜喇叭口“唰”地弹开，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音波如涟漪荡开！
墙壁挂钟的玻璃罩“咔”地炸碎！
苏小小尖叫着捂住耳朵，指缝渗出血丝。雷罡闷哼跪地，额角青筋暴凸。音波过处，病房里所有纸张疯狂翻卷，符纸上的朱砂符文竟被声浪生生抹去！
千钧一发之际，林久扯下染血的手套塞进喇叭口！
“嗞——！”
仿佛烧红的铁块按上冻肉，刺鼻白烟从喇叭口喷涌！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男女重叠的惨嚎：
“线！金线缠住舌头了！”
“针……针扎进耳膜！”
混乱中，林久瞥见喇叭深处——根本没有什么唱针，只有一簇蠕动的金线，正缝着一片薄薄的人舌！
“让开！”细若蚊蚋的声音响起。苏小小不知何时爬到了留声机旁，左手食指咬得鲜血淋漓，以血代墨在唱机底座疾书！
血符落成的刹那，整台留声机剧烈抽搐。黄铜外壳浮现蛛网般的血色纹路，那些纹路如活蛇般游走收束，最终在喇叭口拧成一道狰狞的封禁符印。惨嚎声被掐断，只剩唱片空转的沙沙声。
“暂、暂时封印了……”苏小小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但它吃过人……至少有七个魂魄被缝在里头……”
“缝？”林久瞳孔一缩。
“看这里。”雷罡掰过唱机底座。
斑驳的檀木上，赫然刻着一枚拇指大的徽记——金线绣成的并蒂莲，莲心却是一根滴血的绣花针！
翌日清晨，娱乐室被三重符箓封条贴成棺材。
“民国初年的老物件了，捐赠记录写着‘民俗婚嫁藏品’。”张院长翻着档案夹，金丝眼镜后目光晦暗，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青藤守夜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上周清洁工发现它被扔在仓库角落，唱针丢了，喇叭也瘪了块……谁想到会出这种事。”
“不是丢了唱针。”林久展开被喇叭咬破的手套，内侧沾着一点金屑，“唱针就是那根缝尸体的金线，有人故意塞进去的。”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王医生突然推开病历本：“张秃子昨夜被送去急救时，我在他耳道里发现了这个。”镊子尖捏着一粒米大的金珠——分明是并蒂莲徽记上剥落的莲籽！
“耳膜穿孔，鼓室积血，听觉神经被异物侵蚀性破坏。”王医生声音发沉，“就算救回来……也废了。”
“好狠的手段。”陈疯子歪在窗边啃苹果，傩面斜扣在后脑勺，“《冥婚调》是引子，金线才是杀招。听够三遍，耳蜗里就能长出‘针苗’，把人从里往外缝成傀儡！”他忽然把果核精准投向档案柜顶层：“画家，你说是不是？”
柜顶阴影里传来窸窣声。莫衍蜷在画板后，炭笔在纸上刮出癫乱的线条。画中留声机的喇叭口伸出无数金线，穿刺着七具悬空的人形。最骇人的是天花板角落，用血色涂抹着一枚巨大的并蒂莲徽记——莲蕊处却非绣花针，而是一枚刻满符咒的青铜棺钉！
“袁……老鬼……”莫衍嘶哑地挤出三个字，画笔“啪”地折断。
当夜暴雨倾盆。
林久值完大夜班穿过中庭时，歌声又响了。
这次是从住院楼顶楼传来的。不再是留声机的沙哑呻吟，而是飘渺的女声独唱，腔调哀婉如浮萍：
“白烛泪干……照空房……金线成茧……缚新娘……”
雨幕中，顶楼某扇窗户亮起幽暗的红光。林久看清了——304病房！那是张秃子抢救前住的单人观察室！
他冲向电梯口，却见雷罡早己堵在铁栅前。“电路故障。”他指着黑屏的操控板，“走货梯！”
消防通道的门被从里面焊死。陈疯子跺着脚骂娘，傩面在雨里淌下猩红油彩：“哪个龟孙把通道封了？声东击西！绝对是声东击西！”
一道瘦小身影突然挤到门前。苏小小踮脚将三枚玉牌按在门锁上，血珠从她尚未结痂的指尖渗出，迅速在锁眼周围画出一道繁复符纹：“‘破界符’……撑不了十秒！”
符光炸裂！焊死的门栓熔成铁水！
三人撞开铁门冲上楼梯。歌声越来越清晰，甜腻中透着腐尸般的腥气。冲到三楼走廊时，只见304房门洞开，刺鼻的血腥味混着线香气息扑面而来！
病房内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张秃子首挺挺躺在病床上，七窍被金线缝死，嘴角却诡异地咧到耳根。那台本应被封印的留声机摆在床头，黄铜喇叭口大张着，一根沾满脑浆的金线正从张秃子耳孔缓缓抽出。
窗前立着个穿猩红嫁衣的女人背影，乌黑长发拖到脚踝。她对着暴雨低声哼唱，十指翻飞如穿梭，金线在她指间流转，正将张秃子太阳穴的皮肤绣成一朵并蒂莲！
“孽障！”雷罡抡起消防斧劈去！
嫁衣女倏然转身——盖头下根本没有脸，只绷着一张人皮，皮上用金线绣满扭曲的咒文！她扬手甩出三根金线，线头如毒蛇首刺雷罡双目！
“低头！”林久将雷罡扑倒在地。金线擦着头皮掠过，深深钉进墙壁，水泥碎渣迸溅！
“封……封住唱机！”苏小小哆嗦着抛出符纸，灵光却被嫁衣女袖中涌出的黑雾吞没！
嫁衣女喉间发出“咯咯”轻笑，金线一抖，留声机的喇叭口猛地对准苏小小——
“线缠喉喽……魂难逃！”
死亡唱咒即将爆发的刹那，一支炭笔破空飞来，精准钉进喇叭口！
莫衍站在走廊阴影里，双手鲜血淋漓地撕开一张画纸——画中正是被金线封喉的苏小小！纸人碎裂的瞬间，现实中的苏小小喉头金线应声崩断！
嫁衣女发出一声尖利怒嚎，整个病房的金线狂舞如群蛇！
“都闪开！”陈疯子突然踹翻担架车冲进来，脸上傩面己换成青面獠牙的“钟馗像”，铜铃法杖重重顿地：“天地清明——法禁邪音！”
肉眼可见的音波从杖头铜铃荡开，与嫁衣女的唱咒轰然对撞！
“咔嚓！”
留声机的黑胶唱片裂成两半！嫁衣女绣满咒文的脸皮寸寸龟裂，露出皮下蠕动的金线虫群！她怨毒地瞪向林久，突然化作一团红线，“噗”地钻入下水管道消失不见。
病房一片狼藉。雷罡从床底拖出昏迷的护工——真的张秃子被扒了制服塞在下面。床上的“尸体”不过是塞满棉絮的病号服，太阳穴的并蒂莲用红药水草草画成。
“傀儡戏。”林久捡起裂开的唱片，断口处沾着靛蓝色尸蜡，“她根本不在现场，靠这片浸过尸油的唱片操控傀儡，真正目标是……”
他望向唱机底座。封印符箓被撕开一角，里面嵌着的并蒂莲徽记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空荡的凹槽。
“声东击西。”陈疯子抠下傩面，露出疲惫的眼，“袁老鬼要的是徽记里藏的‘针母’——那才是缝尸控魂的邪术本源！”
窗外的雨更急了。林久着唱片边缘冰冷的靛蓝污渍，殡仪馆里那本自燃的《危化品登记簿》在记忆中浮现——同样的靛蓝指印，同样的金线图腾。
青藤的围墙外，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红鞋，正悄无声息地踏碎雨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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