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扯着窗外的溽暑，铁栅栏在水泥地上投下烤软的影子。林久把最后一粒药片碾碎在餐盘凹槽里，淀粉粉末混着土豆泥的油腥气，黏在指缝像干涸的血痂。
“今日团体治疗主题——‘倾听内心的声音’。”王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钢笔尖在记录板上敲出啄木鸟似的响，“陈玄戈，从你开始分享。”
墙角阴影里猛地弹起个乱蓬蓬的脑袋。陈疯子脸上糊着红黄油彩，傩面歪斜顶在额头，手里铜铃法杖哗啦啦搅动空气：“傩神托梦！说今夜子时三刻，西墙根槐树底下要爬出七只穿官靴的尸蟞！”他跺脚蹦上椅子，破布条裤腿下小腿肌肉虬结如老树根，“得用黑狗血拌朱砂！拌三斤！”
几个真病人跟着拍手尖叫，屋顶吊扇把疯话绞成碎片。
林久沉默地看向窗外。云层正在天际堆叠铅灰色堡垒，几只蜻蜓贴着滚烫的地面低飞，翅膀刮擦尘土发出簌簌的碎响。要变天了。
“很好，很有画面感。”王医生在记录板写写画画，“下一位，莫衍。”
忧郁画家蜷在窗边，画板挡着大半张脸。炭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节奏，像春蚕啃噬桑叶。林久瞥见画布一角——扭曲的槐树枝桠间垂下无数丝线，每根线上拴着只溃烂的蝴蝶，蝶翼纹路拼凑成残缺的人脸。
“我画完了。”莫衍突然搁笔。画布猛地翻转！
满室死寂。
画中是倒悬的青藤病院。黑云压着楼顶，每扇窗户里探出半截身子：三楼窗口的王医生攥着注射器，针尖滴落靛蓝色液体；二楼活动室的雷罡正将象棋棋子捏成齑粉；地下室铁门缝里渗出粘稠的阴影，隐约凝成一只缝合怪手……而病栋西墙外，陈疯子描述的槐树下，赫然凸起七座湿漉漉的土包！
“啪嗒。”王医生的钢笔滚落在地。
“预报说傍晚有雷暴。”护士长强笑着打圆场，“莫衍是听见雷声紧张了吧？大家把情绪画出来就好……”
“不是雷。”莫衍指尖点向画中槐树，“是它们在地下抓挠棺盖的声音。”
尖叫和桌椅翻倒声瞬间炸开！
地下室冷库里，寒气裹着防腐剂的味道往骨髓里钻。林久掀开白布，露出昨夜收容的流浪汉遗体。尸体左胸心脏位置赫然裂着十字刀口——不是解剖的Y字形，而是粗暴的撕裂伤，皮肉外翻如枯萎的花瓣。
“针……藏在线里……” 耳语声贴着颈椎爬上来。
林久戴好手套。指尖探入创口时触到冰凉的硬物——三枚长针深埋在心肌中，针尾缀着肉眼几不可见的金线。针身刻满细密咒文，正是化工厂保安尸体上出现过的阴傀宗符纹！
“新样本？”雷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他抱臂靠在门框上，背肌将病号服绷得发紧，汗味混着极淡的血腥气，“这缝合手法比上回更糙，袁老鬼的徒子徒孙手艺退步了啊。”
林久捏着镊子小心取针：“不是退步。尸体颈部有防御性抓伤，肋骨第三根断裂——他在心脏被刺穿前激烈反抗过，凶手不得不用蛮力。”
雷罡蹲下来察看尸体指甲缝：“嚯，还抠下来半片带纹身的皮。”指甲垢里粘着芝麻大的皮肤碎屑，靛蓝色蝎子刺青的尾针清晰可辨。“纹蝎子的……西城毒蝎帮的人？”
窗外忽地一亮，惨白电光劈开云层。几秒后，闷雷碾过屋顶。
配电室走廊比别处更暗。苏小小缩在病房门缝后，符纸铺满脚边，朱砂笔尖悬在黄表纸上颤抖。
“别画了。”林久把饭盒放在她门口，“台风要登陆，电路不稳。”
女孩猛地一抖，朱砂在纸上拖出长痕。她抓起写废的符纸揉成团，哑声说：“槐树根……在动。”
林久顺着她视线望去。走廊尽头的气窗外，百年古槐的枝干正随狂风癫舞。一道闪电劈落！虬曲树影霎时投满整条走廊，每根枝杈都如挣扎的手臂抓向天花板。
“莫衍的画……”苏小小突然埋头在膝盖里，声音闷在布料中，“画里地下室渗出的黑影……是活的！它在吸食整栋楼的电力！”
仿佛回应她的话，顶灯骤灭。应急绿光亮起的刹那，林久看见她病房墙壁贴满新符——所有符咒的纹路都指向同一个方位：地下二层封死的铁门方向。
“嗞……嗞……”广播喇叭响起电流杂音，接着传出王医生紧绷的播报：“全院注意！因极端天气，所有病人立刻返回病房……重复，立刻返回……”
杂音中混进一缕极轻的笑声，像针尖刮过玻璃。
林久在楼梯拐角被拦住。
陈疯子堵在阴影里，傩面端正扣在脸上，油彩在绿光下流淌如血。他没疯癫跳舞，铜铃法杖拄地时甚至显出几分肃杀。“针取出来了？”
林久摊开掌心。三枚阴傀针躺在纱布上，金线蛇般蜷曲蠕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疯子冷笑，“袁老鬼被雷罡打碎三具化身，急着找新鲜尸体当容器呢。”他忽然凑近，傩面獠牙几乎贴上林久鼻尖，“但你得小心——毒蝎帮的人渣死不足惜，可要是下一个被盯上的是……”
“轰——咔！！！”
炸雷劈中院中古槐！
刺眼蓝光穿透窗户的瞬间，林久看见走廊墙壁浮现巨大暗影——那影子不属于任何实体，它从地板渗出，蔓过墙皮，如同活物般吞噬掉应急灯的绿光，最终在天花板凝成一只由纯粹黑暗构筑的巨手！
巨手五指张开，掌心裂开一道缝。缝里钻出半张人脸，嘴唇翕动。
“……找到……灯……”
幻听与雷鸣同时炸响！
陈疯子铜铃狂震，傩面腾起灼热气浪：“回病房！锁门！贴住门缝——”
整栋楼的铁门在狂风暴雨中轰然闭合，像一口口钉死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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