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渗进青藤病院的每一条砖缝，三号楼走廊弥漫着腐木与消毒水混合的酸味。林久蜷在活动室窗边，指尖无意识着腕骨——那里被水尸抓出的乌青己褪成淡黄，但骨缝里仍残留着针扎似的阴寒。
“看路！”雷罡的吼声炸响。
林久猛回神，只见陈疯子正踩着傩舞步法在走廊疯转，破麻袋般的病号服扫过墙根，带倒了一排不锈钢餐车。米粥混着咸菜泼了满地，几个护工骂骂咧咧地拖来吸水棉毡。
“傩神点兵——邪秽退散！”陈疯子突然一个急停，傩面转向东南角楼梯间，铜铃法杖嗡嗡震颤。
林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柳护士长正从地下室铁门后走出来。
女人依旧梳着纹丝不乱的圆髻，灰蓝护士服扣到领口，怀里却抱着个格格不入的藤编药篓。篓里塞满沾泥的草叶，暗紫的月光草缠着银脉的蛇衔藤，最底下压着几株伞盖猩红的血芝——林久在殡仪馆处理过采菌坠崖的驴友，死者背包里就有这种毒菇。
“柳姐又去‘药圃’了？”一个圆脸护士凑过来拖地，声音压得极低，“听说下面那地方……连张院长都不让随便进。”
柳护士长脚步未停，药篓边缘却渗出细密水珠，在水泥地上拖出蜿蜒的湿痕。经过林久身边时，一缕腥甜混着土腥气钻进他鼻腔。
“根……烂了……” 细微的呜咽声贴着耳廓划过。
林久攥紧窗框。又是尸语！可整条走廊除了护工，只有柳护士长怀里的草药是“死物”。
配药室的门在柳护士长身后合拢。磨砂玻璃映出她佝偻的背影，正将草药分拣进青瓷研钵。林久假装散步踱到门边，透过门缝瞥见墙角立着座半人高的黄铜药炉，炉身錾刻的缠枝莲纹间游动着点点金芒，像夏夜流萤。
“有事？”柳护士长头也不抬，银药杵捣碎月光草，汁液溅上白瓷碗壁竟泛出磷火似的幽蓝。
林久盯着她手套边缘——那里沾着星点黑泥，泥里掺着几丝靛蓝纤维，与化工厂尸体心口烧剩的布屑一模一样。“张伟的尸检报告……”他故意停顿，“警方说死于盐酸中毒，但王法医在胃容物里检出大量月光草碱。”
药杵撞击声戛然而止。
柳护士长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结冰的深潭。“你该操心的是按时吃药，林先生。”她敲了敲桌上药盒，锡箔板里嵌着三颗鹅黄药片，“而不是打听连刑警队都查不清的悬案。”
林久突然伸手按住药盒。
指尖触到锡箔的刹那，尖锐的悲鸣刺入脑海！
“疼啊……罐子裂了……”
“蓝手指……插进土里……”
幻听与记忆重叠——殡仪馆那夜，靛蓝指印在登记簿上灼烧的画面再度浮现！林久触电般缩手，药盒“啪”地摔在地上。
柳护士长俯身拾药，护士服领口微敞，锁骨下方赫然烙着枚铜钱大的焦痕，边缘皮肉翻卷如被火钳烫过。
“你的伤……”林久脱口而出。
“试新药烫的。”她扯高领口，药杵猛地砸向研钵！
血芝碎末混着月光草浆爆开，满室蓝雾翻涌。
深夜的病房弥漫着雷罡的鼾声。林久睁眼盯着天花板，柳护士长锁骨下的焦痕在黑暗里反复闪现——那分明是符火反噬的痕迹，他在爷爷遗留的《傩巫札记》里见过类似图谱。
吱呀。
对面床的莫衍突然坐起，抓过枕边素描本疯狂涂抹。铅笔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林久悄声下床凑近，只见画纸上晕开大团污浊的靛蓝色块，中央蜷缩着半截腐烂的人形，胸腔里竟生出一丛摇曳的月光草，草根缠绕着一只枯手——枯手食指戴着枚靛蓝尾戒！
“蓝戒……掐断了根……”莫衍梦呓般呢喃，笔尖戳穿画纸。
林久寒毛倒竖。
化工厂尸体心口的纸灰，柳护士长药篓的毒菇，还有莫衍画中的靛蓝尾戒……所有线索都指向青藤病院地下！
他溜出病房，鬼使神差地摸向配药室。
门虚掩着。
黄铜药炉咕嘟冒泡，满室蒸腾着苦涩的草药气。柳护士长背对门扇站在操作台前，正将一锅浓黑药汤灌进输液袋。她脚边扔着个空玻璃瓶，标签被盐酸蚀得模糊，唯剩“氰胺”二字可辨——林久瞳孔骤缩，这是制取月光草碱的催化剂！
“出来。”柳护士长突然开口。
林久僵在阴影里。
她转身举起一支针管，管内药液竟泛着与月光草汁相同的磷蓝色：“既然这么好奇……”针尖抵住自己颈动脉，“要不要尝尝新配方？”
冷汗滑进林久衣领。
僵持间，配药室顶灯忽明忽暗，药炉金芒暴涨！炉身缠枝莲纹活物般游走，光流汇聚成金色符咒压向柳护士长。女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针管脱手摔碎，磷蓝药液溅上白大褂“滋啦”灼出黑烟。
“药炉……在警告她？”林久骇然。
柳护士长却挣扎爬起，从药篓底层掏出个陶罐，罐口封着的黄符己烧焦大半。她哆嗦着挖出坨腥臭黑泥敷在锁骨焦痕上，泥里赫然混着几根靛蓝色纤维！
“滚回病房！”她嘶吼着砸碎陶罐，黑泥西溅。
林久急退，脚跟却踩中个硬物。
半枚靛蓝尾戒正嵌在门缝里，戒面刻着扭曲的古傩文——与陈疯子傩面内侧的铭文同源！
翌日清晨，三号楼弥漫着诡异的甜香。
柳护士长推着药车挨个发药，脸色苍白如纸，护士服扣到下巴。轮到林久时，她递来的锡箔药板上竟沾着点未擦净的靛蓝污泥。
“今日加餐。”她敲了敲药车下层。
不锈钢托盘里摆着十碗黑汤，药味浓得呛鼻。病人们哄抢一空，雷罡仰头灌下大半碗，喉结滚动间突然僵住！
“呕——”他掐住脖子栽倒，指缝渗出靛蓝色黏液！
整个餐厅瞬间炸锅。呕吐声与哀嚎交织，发病者皮肤下鼓起游走的蓝斑，像皮下蠕动着毒虫。陈疯子傩面下的咒文声陡然尖利，铜铃法杖“咔嚓”裂开细纹！
“药汤被污染了！”苏小小尖叫着缩向墙角，符纸撒了一地。
混乱中，林久死死盯住柳护士长。
女人正退向配药室，后背紧贴门扇，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露出近乎绝望的惊惶。而她白大褂衣角，赫然黏着半片枯萎的血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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