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阴傀名册翻开的刹那，一股铁锈混着陈年纸灰的气味首冲鼻腔。泛黄纸页上，七个人名被朱砂划去，墨迹晕染处浮出细密的靛蓝丝线，像皮肤下蠕动的血管。
“缝合线……”林久指尖悬在纸页上方，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些线在动。”
“眼力不错！”陈疯子突然从通风管跳下来，破傩面斜扣头顶，宽大的病号服沾满油彩。他一把抢过名册，手指蘸着唾沫翻到末页——空白处浮着一幅炭笔素描：暴雨中的青藤病院，七道扭曲人影正从地底裂隙向上攀爬，每人颈后都钉着一枚靛蓝骨针。
“莫衍昨晚画的。”陈疯子咧嘴露出黄牙，“这小子‘看见’的东西，比监控探头清楚多了。”
走廊猝然响起刺耳的广播声：
“三号楼全体病友注意！艺术疗愈课即将开始！重复，艺术疗愈课——”
陈疯子猛地将名册塞进垃圾桶夹层，甩给林久半张傩面：“戴上！雷打不动每周二，张老头用艺术课给咱们打掩护！”
活动室窗户被木板钉死，唯一的光源是墙角老式投影仪。空气里松节油和丙烯颜料的味道，勉强盖住消毒水的呛人气味。二十几个病人蜷在塑料椅上，眼神涣散如蒙尘的玻璃珠。
“今日主题：肢体解放！”王医生白大褂上沾着星点油彩，嗓音疲惫，“陈玄戈，由你示范！”
“得令——”陈疯子拖长调子跃到空地中央，破傩面“咔哒”扣紧。褪色油彩在投影光下骤然鲜活：赤面獠牙的凶神额心，第三只眼裂开一道金缝。
鼓声毫无预兆炸响！
并非实体音响——是陈疯子跺脚的节奏。左脚重踏如闷雷，右脚轻点似雨打芭蕉，腐朽的木地板在他脚下震颤嗡鸣。宽大病号服灌满气流，鼓成猩红的帆。
“傩神巡疆，三步一罡——”他喉间滚出咏唱，铜铃法杖划破光影。
林久瞳孔骤缩。
那不是舞蹈，是厮杀的轨迹！陈疯子旋身挥杖的弧度，精准掠过他喉前三寸；后仰避让的刹那，杖尾铜铃正敲在想象中敌人太阳穴位置。更诡异的是，随着动作加速，傩面第三只眼的金缝中渗出细密光丝，如同活物般缠绕法杖。
“集中精神！”陈疯子突然旋至林久面前，法杖点向他眉心，“跟着鼓点呼吸！”
林久下意识闭眼——
咚！咚！
心跳被跺脚声强行攫取，耳畔骤然清净。消毒水味、病人呓语、投影仪的电流噪……层层剥离。唯剩两道声音越来越清晰：一是血液冲刷血管的奔流声，二是……
滋啦……滋啦……
细微的抓挠声从地板下传来，混着陈疯子的踏步节奏，竟合成某种古老咒言的韵律！
“左脚雷音镇魂，右脚云步通幽！”陈疯子的低喝刺破幻听，“踏错一步，当心‘它们’扯你脚脖子！”
林久猛地睁眼。
活动室在视野里扭曲变形：病人呆滞的面容褪去皮肉，露出森白颅骨；墙壁渗出暗红血线与名册上的靛蓝丝线别无二致；而陈疯子舞动的轨迹上，金芒流转如燃烧的符咒！
“呃啊！”后排一个壮汉突然抱头惨叫，“别烧我！铁水……罐子漏了！”——是上个月硫酸厂送来、总说看见钢水沸腾的工人。
几乎同时，林久左侧响起铅笔折断的脆响。
苏小小蜷在角落画板后，速写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符箓结构图。此刻她正用断铅笔头，在膝盖上飞速勾勒。笔尖划过病号裤的摩擦声中，三道朱砂色光纹在她座位西周一闪而逝。
惨叫的工人突然噤声，茫然摸着后颈，仿佛刚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第三排第七位！”王医生皱眉指向林久，“轮到你！”
傩面贴上皮肤的瞬间，林久如坠冰窟。
腐朽的桐木气钻进鼻腔，油彩下渗出千百道混乱的嘶吼：
“疼啊……针扎进天灵盖了……”
“放我出去……地下室好冷……”
“嘻嘻……又来个替死鬼……”
无数亡者执念顺着傩面孔隙钻入脑海！
“守住灵台！”陈疯子法杖重顿地面，“想想你摸过的死人！哪个不是躺着进来，体面出去？你是送行者，不是哭丧棒！”
殡仪馆的回忆轰然涌现：车祸少年的母亲颤抖着将校服放进棺木；无名老太的遗物里夹着泛黄家书，落款是“不孝儿阿宝”……那些被他亲手缝合、妆点、送进焚化炉的躯体，此刻竟在意识中列队凝视着他。
咚！ 左脚重踏。
林久本能模仿陈疯子起步式，落脚刹那，颅中杂音倏然一寂！仿佛这一步将喧嚣踩进地底深渊。
嗒。 右脚轻点。
地板下的抓挠声骤然清晰——
“医生……打针太疼了……” 细弱童声贴着脚底传来，一根靛蓝丝线从地板裂隙探出，毒蛇般缠向林久脚踝！
“云步错！”陈疯子厉喝，“左三右一，踏坎位！”
林久旋身错步，靛蓝丝线擦着裤管掠过。冷汗浸透后背：刚才若慢半分，这邪物就会顺经络钻入体内！
“有点意思！”陈疯子突然猛拍他后背。这一掌力道刁钻，林久不受控地向前跌冲三步，步伐却严丝合缝踩在陈疯子之前的轨迹上！傩面第三只眼的金缝嗡鸣震颤，光丝喷涌如熔金！
“呃！”林久闷哼跪地。
金光过处，地板下传来凄厉尖啸！三道靛蓝丝线在金光中显形、绷断，落地化作腥臭黑水。
“哟嗬？”陈疯子掀开傩面，浑浊眼底精光暴涨，“你小子魂火够旺啊！”
课程结束铃撕裂寂静。
人群散去后，陈疯子踹开活动室储藏间，拽出半桶猩红油漆：“手伸出来！”
不等林久反应，蘸满红漆的刷子己在他掌心飞速游走。粗粝鬃毛刮过皮肤，灼痛感首透骨髓——
“傩舞步分九罡三十六煞，刚才踏的是‘镇魂罡’起手式。”陈疯子边画边叨咕，“左脚雷音破邪，右脚云步截脉，专踩阴傀关节眼……”
油漆在掌心凝成诡异图腾：外圈是燃烧的日轮，内里却盘踞扭曲的锁链。
“这叫‘薪火印’，傩师血脉的敲门砖。”陈疯子甩手扔来一枚青铜铃，“铃舌拆了，塞怀里温着！七天后若图腾转金，你就有资格学第二步！”
林久蜷紧刺痛的手掌：“那些蓝色丝线……”
“袁老鬼的‘牵魂丝’。”陈疯子冷笑，“缝尸匠一脉的绝活，活人身上种丝，死后丝线控尸。那七具水尸之所以爬上来……”他突然压低嗓音，“是因为地下室藏着‘丝头’！”
储藏间阴影里，莫衍默默举起画板。
炭笔素描上，赫然是停尸房冷藏柜——七号柜门内侧，密密麻麻钉满蠕动靛蓝丝线，丝线汇聚处嵌着一枚骨针。针尾刻篆文：
袁
“名册上七人，全在七号柜躺过。”陈疯子扣紧傩面，油彩在昏光下流淌如血，“现在知道张老头为啥非把你塞进来了吧？”
他法杖顿地，铜铃发出清越颤音：
“入夜，随我去斩了那窝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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