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病院地下三层的储藏室里，苏小小蜷在过期病历箱堆成的堡垒后面。指甲盖大的萤石嵌在水泥柱裂缝间，投下蛛网似的幽蓝光斑。她膝头摊着半本《灵枢阵谱》，泛黄的纸页上爬满朱砂批注，像干涸的血痂。
“巽位偏移三厘……离火交汇点要提前半秒……”她咬着橡皮筋把刘海扎成朝天揪，露出汗湿的额头。笔尖在符纸上游走时，手腕抖得像风里的芦苇——走廊外雷罡正把沙袋揍得砰砰响，每一声闷响都戳在她脊椎上。
铁门吱呀滑开一线。
“小小？”林久的声音混着消毒水味飘进来。苏小小猛缩脖子，符纸窸窣盖住脚边半成品阵盘。那人影停在五步外不再靠近，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她绷紧的肩膀松了半分。
“张院长给的。”林久放下一只铝盒。盒里整齐码着透光云母片，边缘打磨成锋利的六边形，“他说这个导灵性比黄符纸好。”
苏小小盯着云母片上自己的倒影：苍白，浮肿，眼下的青黑像挨了两拳。像停尸房冰柜里捞出来的。 这念头让她胃袋抽搐，一把抓起刻刀。
刀尖划过云母的嘶啦声里，林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昨夜西区污水处理厂又失踪两个夜班工人，遗体今早在蓄水池找到……后颈都有针孔。”
刻刀骤然一歪！
鲜血从食指指腹涌出，在云母片上洇开梅瓣似的红。苏小小怔怔看着血珠滚落，恍惚又回到三个月前的雨夜：七具水尸破门而入时，她缩在配药室抖得握不住朱砂笔，是莫衍用身体堵住门缝才没让尸毒喷进来——而此刻莫衍正躺在三楼病房，锁骨下方留着缝尸线般的紫痕，每天靠王医生的新药压制阴气侵蚀。
“针孔周围……有金线吗？”她突然问。
林久摇头：“这次是纯黑的，像被墨水染过。”
铝盒“啪”地扣紧。苏小小抓过云南白药胡乱洒在伤口，纱布缠得像颗歪花生。她想起《灵枢阵谱》末页的警告：“阴傀缝尸术至邪之境，针过无痕，唯余墨沁。”袁老鬼的功力在进化，而她的防护阵连莫衍都护不住。
“帮我个忙。”她抽出一张云母片塞进林久手里，“站到艮位墙角，想象自己是块吸满阴气的海绵。”
林久依言退后。几乎在他站定的刹那，储藏室空气骤然黏稠！蛰伏在角落的旧病历无风自动，纸页翻飞声里裹挟着细碎呜咽——那是苏小小试验失败的残阵淤积的怨念。
少女深吸口气，染血的食指按上云母阵盘。
“天地灵枢·启！”
嗡——
三十六枚云母片应声浮空！幽蓝光路在虚空中交织成巨网，将林久笼罩其中。阵纹流转如星轨，可当一缕灰雾试探性触向光网时，云母片突然高频震颤，刮擦出指甲挠黑板般的锐响。
“不行……灵力过载点又错了……”苏小小额角沁汗，阵盘边缘“咔嚓”裂开细纹。
就在光网即将崩散时，林久眉心的金痕微微一闪。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一缕温煦如晨曦的金焰从他指尖淌出，顺着光路注入阵眼。躁动的云母片忽然温顺垂落，灰雾撞上光网的瞬间竟发出冰雪消融的嗤嗤声。阵纹流转的速度陡然放缓，每一道转折都清晰如刻印——
苏小小瞳孔骤缩。
她看见了！那些原本模糊的灵力节点在灯火映照下纤毫毕现，像夜航船望见的灯塔。阵谱里玄奥的“离火交汇需提前半秒”，原来是因为阴气侵蚀会加速灵流，而灯火之力……
“能中和滞涩感？”林久看着突然安静的光网。
“不。”苏小小抓起刻刀在水泥地疯狂演算，“是逆转！你的火把阴气转化成阵能了！”刀尖刮下的粉尘里，崭新阵图如藤蔓疯长。
子夜的地下管道层，霉斑在墙皮上蔓延成地图。苏小小赤脚踩进污水，蕾丝睡裤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细伶伶的小腿肚。每走一步，绒兔拖鞋就“噗嗤”一声从淤泥里出。
“三号通风口右转……废弃氯气罐堆放区……”她默念雷罡白天侦察的路线，怀里紧抱改造的阵盘。云母片被灯火淬炼后透出琉璃质感，核心嵌着林久分出的豆粒大金焰。
腐臭味越来越浓。
堆积成山的废弃氯气罐后，地面赫然裂开井盖大的窟窿。窟窿边缘凝结着沥青状的黏液，黏液里裹着半片带厂徽的工装布料——和失踪工人的制服一样。
“是这里了。”林久用鞋尖拨开黏液，底下露出新鲜凿痕。
苏小小抖开防水布铺在干燥处，阵盘刚放稳，窟窿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拽声！
哗啦——哗啦——
锈蚀的声响在管道里撞出回音，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垂首井壁往上爬！
“退后！”林久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白手套边缘腾起金芒。
最先探出窟窿的是一只的手。指甲盖翻卷脱落，指缝塞满黑泥，紧接着是泡成酱紫色的头颅。湿发黏住半边脸，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阵盘，瞳孔深处游过一丝靛蓝幽光。
“是污水处理厂的夜班组长……”林久声音发沉，“他后颈没有针孔。”
话音未落，尸体的腹腔猛地裂开！
不是撕咬或切割的伤口——那裂口边缘平整如尺裁，翻卷的皮肉间伸出数十根沾满黏液的黑针！针尾连着半透明的傀线，暴雨般射向二人！
“灵枢·御！”苏小小并指抹过阵盘。
琉璃阵盘光华大盛！云母片嗡鸣着射出光柱，在两人身前结成蜂巢状护盾。黑针撞上光网的瞬间，针尖腾起墨汁般的阴气，护盾竟被蚀出细孔！
“傀线在吸食阵力！”苏小小骇然看见金焰正急剧缩小。
林久倏然探手插入光盾裂隙！
指尖金焰暴涨，精准捻住一根傀线。往生灯火顺线蔓入尸身裂口，尸体触电般痉挛起来，喉咙里挤出嗬嗬怪响：“袁……老……鬼……改……造……”
尸语未竟，窟窿深处传来一声尖啸！
所有黑针应声崩首！针尾傀线绞成麻绳粗的黑索，巨蟒般缠上光盾。蜂巢护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蛛网般蔓延。苏小小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血珠溅上阵盘刹那——
噼啪！
核心云母片炸成齑粉！
反噬力如重锤砸中胸腔，苏小小踉跄跪地。黑索趁机撕裂残盾，毒蛇般噬向她的咽喉！
生死一瞬，林久旋身将她扑倒在地。黑索擦着他后颈掠过，带起一溜血珠。温热液体滴在苏小小脸上，她看见林久颈侧伤口里钻出一缕靛蓝阴气，正疯狂啃噬金焰！
“灯……灯火被污染了！”她失声尖叫。
林久却置若罔闻，染血的手掌死死按向阵盘残骸：“给我一点灵力！”
苏小小下意识并指点向他手腕。微弱灵流渡入的刹那，林久掌心金焰轰然炸开！不是守护的暖光，而是焚尽万物的炽白！
“往生路远——尘秽自消！”
炽焰顺傀线倒灌入窟窿！
地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巨兽被烫穿脏腑。黑针寸寸断裂，攀在窟窿边的尸体剧烈抽搐，七窍喷出靛蓝火苗。最后一声凄厉惨嚎中，尸身如蜡像般融化坍落，砸进深渊再无生息。
幽暗重归死寂，只余污水滴答。
林久喘息着撑起身，颈侧伤口己止血，靛蓝阴气消失无踪。苏小小颤抖着扒开他衣领——皮肤完好如初，仿佛那狰狞伤口只是幻觉。
“灯火……把阴气吞噬了？”她指尖冰凉。
林久摇头，从污水里捞起半截黑针。针尾连着烧焦的傀线，线头处粘着片羽毛大的符纸。
苏小小呼吸停滞。
那是她改良阵图的草稿纸！此刻纸片上蜿蜒的血迹竟与焦黑傀线熔成诡异图腾——正是张伟尸体上出现过的靛蓝金丝印记！
“袁老鬼在用活人试验新傀术。”林久碾碎符纸，“你的血……让他找到了突破阵法防御的方法。”
苏小小猛地抱紧阵盘残骸。蕾丝睡裤浸满污水，绒兔拖鞋丢了一只，脚趾在淤泥里冻得发麻。可当她目光扫过满地碎裂的云母片时，突然抓起刻刀划破掌心！
鲜血涌进阵盘沟槽。
“再来。”她将染血的阵盘拍在地上，瞳孔烧着幽火，“我知道怎么对付那些针了。”
林久怔住。
少女蘸血的手指在水泥地疾走如飞。不再是规整的几何阵图，而是狂草般的符纹：光盾转折点被刻意扭曲成螺旋，灵力节点用血画成闭合圆环——像无数首尾相衔的贪吃蛇。
“阴针靠吞噬阵力突破防御？”她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汗，咧开嘴笑得发颤，“那就让它吞到撑死！”
污水倒映出满地血符，像开出一片蜿蜒的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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