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疯子面具上的傩神獠牙刚咬住三根傀儡丝，林久脚踝猛地一沉。惨白的丝线像活蛇般钻进地砖缝隙，缠着他的小腿骨往上攀。剧痛炸开的瞬间，他听见地底传来缝夫人尖细的哼唱——是那首给死人封眼的《安棺谣》。
“莫衍！西南角！”苏小小缩在符阵金光里尖叫，蜡笔在速写本上疯刮。
画纸“嗤啦”撕裂。莫衍笔下涌出的墨浪撞上走廊顶灯，阴影像沥青般泼下来，裹住两条从通风管钻出的傀儡丝。湿冷的墨汁里浮出半张女人脸，嘴角缝着金线——是上周跳楼的14床病人！
“药……把药还我……” 尸脸嘴唇未动，喉管里挤出的声音却扎进林久耳膜。
他呼吸一滞。三天前巡房时，14床蜷在厕所抠喉咙，嘶喊着有人偷了她的抗抑郁药。护工当癔症发作打了镇定剂，当夜她就撬窗摔成了地下室第七具“水尸”。
“低头！”雷罡的吼声擦着林久头皮掠过。铜钱剑斩断电线的刹那，林久被惯性带得扑向墙根。掌心按上渗水的石灰墙时，一股冰麻的震颤猛地扎进指骨——
青藤病院的墙体内埋着镇邪铜钱。
无数破碎的呜咽顺着铜锈爬进神经：
缝合针捅穿额头的闷响……
消防斧剁进肋骨的裂帛声……
溺亡者肺叶里积水的咕嘟……
二十三年积压的死亡记忆，混着缝夫人的傀儡丝，洪水般冲垮意识堤坝。林久跪倒在地，手套被墙灰染成脏灰色，几缕湿发黏在额角。他看见自己站在殡仪馆的无影灯下，张伟尸体心口的靛蓝火舌正舔舐登记簿——那根本不是意外。
“袁老鬼要的是横死者的怨气！”陈疯子傩面一转，铜铃杖捅穿天花板的消防喷头。冷水劈头浇下，他踏着积水旋身起舞，红袍下摆甩出朱砂符咒：“傩神拓疆——百秽伏藏！”
水幕撞上符光炸开白雾。十几具被丝线操控的尸骸动作骤僵，关节发出生锈铰链般的哀鸣。但不过三秒，缝夫人的哼唱陡然拔高，尸群眼窝里的傀儡丝迸出血光！
“挡不住……阵法要裂！”苏小小蜷在抖动的金光罩里，蜡笔“啪”地折断。她哆嗦着掏出针线包——里面是浸过黑狗血的棉线——发狠刺向指尖。血珠滴上阵盘时，符纹猛地亮了一瞬，裂痕却蔓延得更快。
一只泡胀的尸手捅破光罩抓向她喉咙！
“别动。”
林久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湿透的白大褂下摆滴着水。左手仍按在震动不休的墙面上，右手却摘下了被泥污浸透的乳胶手套。
掌心一道陈年旧疤横贯生命线——那是他第一次独立缝合尸体时，被肋骨断口划伤的。
“你泡太久了。”林久对那只尸手说。
指尖触上青灰色腕骨的刹那，傀儡丝骤然绷首！缝夫人的尖啸刺穿水幕：“小畜生你敢——！”
细若蛛丝的阴气顺林久手臂窜向心口，却在撞到那道旧疤时发出烙铁淬水的“滋啦”声。无数灰影从尸骸眼眶喷涌而出！
· 穿化工服的男人捶打盐酸罐：“阀门卡死了！”
· 跳楼女孩抠着窗框哭喊：“药在护士长抽屉第三格……”
· 被斧头劈碎颅骨的老矿工嗬嗬抽气：“金脉……往西三十米……”
死亡记忆的洪流中，一丝微温从林久掌心渗出。不是火焰的热，更像冬日晒透棉被的暖意。
喀嚓。
14床尸骸腕骨的傀儡丝寸寸断裂。
抓向苏小小的尸手软软垂下，指关节以一种入殓师才懂的安详姿态蜷起，仿佛只是睡着后自然弯曲的手指。青黑指甲盖上一点猩红刺目——苏小小滴落的血珠，正被尸身的阴气缓缓吞噬。
“原来是这样……”林久盯着自己毫无异样的掌心。殡仪馆里张伟尸体烧毁登记簿的靛蓝火焰，吞的是阴傀宗邪术的印记；此刻指尖流淌的暖意，则在抚平横死者未散的怨念。
他的能力根本不是幻听。
是生与死之间的调停者。
“雷子！坤位两步！”陈疯子傩面裂开一道缝，鲜血从下颌滴落。铜铃杖死死抵住三具狂扑的尸骸，脚下积水己被傩舞踏成赤红的咒文沼泽。
雷罡铜钱剑插进地板裂缝，双臂肌肉虬结如老树根。剑穗上七枚压胜钱嗡嗡急旋，勉强扯住从地底钻出的傀儡丝网：“撑不了十秒！莫衍！”
画家跪在墨汁漫溢的走廊中，画笔戳穿画纸捅进地砖接缝。更多亡者脸孔从阴影里浮出，却不再攻击，只是空洞地张着嘴——林久掌心的暖流正顺着湿墙蔓延，像一豆烛火点在暴风雨夜。
“苏小小。”林久忽然转身，“给我针。”
女孩愣住。
“你的黑狗血线。”他摊开淌着泥水的掌心，“还有缝衣针。”
苏小小颤抖着把针线包抛过去。林久抽出最长那根银针，咬破自己食指抹上血，线头在齿间“嘣”地扯断。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针尖刺入14床尸骸眉心的傀儡丝断口！
这不是入殓缝合。针脚沿着颅骨走势游走，像在修复一件古瓷器的冰裂纹。暖意顺着血线渗入肌理，尸体脖颈暴凸的紫筋缓缓平复。当最后一针收尾时，尸身喉管里咕噜一声，吐出团裹着金线的黑血。
啪嗒。黑血坠地化成飞灰。
“下一个。”林久声音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雷罡震惊地看着尸群动作凝滞——不是被镇压的僵硬，更像迷途者终于辨明方向。
“古槐为引，往生为路……”陈疯子突然大笑，傩面裂缝溅出血珠，“小子，你摸到门道了！”铜铃杖往地狠狠一跺：“小小！给他开道！”
苏小小染血的指尖摁上阵盘。金光咒文化作流萤，缠绕在林久染血的银针上。
走廊变成巨大的入殓台。
林久在尸骸间穿行。银针挑，血线引，掌心覆。每一个动作落下，就有一具尸骸眼中的血光熄灭。
· 化工服男人尸身的盐酸腐蚀伤停止了溃烂
· 老矿工碎裂的头骨不再渗出黑血
· 一个脖颈几乎被砍断的少年，喉管伤口竟生出粉白新肉
当最后一针掠过跳楼女孩凹陷的太阳穴时，缠满走廊的傀儡丝发出琴弦崩断的锐鸣！缝夫人的尖啸变成怨毒的诅咒：“袁祖师爷会抽了你的骨做灯芯——！”
地底震动骤然停止。
尸骸们静静立在浑浊的积水中，像博物馆里蒙尘的雕像。林久踉跄扶墙，白大褂浸透汗与泥水，掌心那道旧疤滚烫如烙铁。
“净灵……这才是往生之触的本相。”陈疯子扯下碎裂的傩面，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他踢了踢脚边一滩金线灰烬：“阴傀宗的‘引怨丝’遇见真正渡亡者的血气，比雪见火化得还快。”
莫衍突然把速写本举到林久面前。
画上是俯视的青藤病院——建筑轮廓竟构成一尊盘坐的佛陀。林久净灵的走廊正是佛陀掌心，而无数金线从地底钻出，汇聚向西北角锅炉房的位置。
“袁老鬼的缝尸台……”雷罡抹了把脸上的水，“藏在下头？”
林久没说话。他弯腰拾起14床尸骸软垂的手。
青黑指甲盖上，苏小小那滴血消失处，留着一粒微不可查的金色光斑。
像未燃尽的灯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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