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病院后山的槐花落得铺天盖地，莫衍蜷在藤椅里数花瓣。
二十六瓣，二十七瓣……每片花瓣坠地时都像褪色的油彩，把草坪洇成模糊的粉白色。他机械地掰着指节，腕间输液的软管随动作轻轻摇晃，药水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金斑。
"颜料。"
他突然弓起身子，指甲掐进掌心。
苏小小从符纸堆里抬头时，正撞见莫衍徒手抠挖草皮。病号服袖管滑到手肘，露出布满针孔的小臂——三天前他在画布上呕出半碗黑血，符医说这是阴气侵蚀灵脉的后遗症，得用纯阳药液吊着命。
"莫老师，您的松节油。"她把玻璃瓶搁在石桌上，特意绕到逆光处。社恐的本能让她避开对视，但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焦虑："张院长说……今天可以试着画些简单的。"
莫衍盯着自己沾满草屑的手，恍惚想起那夜暴雨中的地下室。七具水尸的阴气顺着画笔倒灌进瞳孔时，他看见林久眉心的灯火被缝合成扭曲的蛛网，看见陈疯子傩面下的白骨，最后是苏小小——符纸烧尽的灰烬里，少女蜷成焦黑的茧。
"啪！"
松节油瓶突然炸裂，混着药味的液体溅满石桌。
苏小小吓得倒退两步，却见莫衍抓起玻璃碴往画布上划。亚麻布撕裂声刺得人牙酸，他苍白的指尖渗出血珠，在绷紧的帆布表面拖出蚯蚓似的暗红轨迹："错了……都错了……"
——
林久蹲在老槐树根下埋铜钱时，听见疗养区传来瓷器碎裂声。
最近三天，每到申时莫衍就会失控。符医说是阴气反噬侵蚀了时间感，但他在树根处挖出的半截人偶，分明缠着与莫衍画布上相同的金线。
"这可不是普通缝尸线。"
陈疯子不知何时蹲到旁边，傩面斜扣在后脑勺。他指尖捻着线头迎光细看，金线突然活蛇般窜向树根，被林久掌心的灯火灼成焦灰。
"阴傀宗的『千机引』，专缝活人三魂七魄。"陈疯子往道袍上蹭了蹭手，难得正经："小莫画里的东西，怕是比咱们想的更瘆人。"
话音未落，整棵槐树突然剧烈震颤。林久怀里的人偶残肢疯狂扭动，金线断口处渗出粘稠黑液，落地即成符医严禁触碰的『腐阴苔』。
——
莫衍在第五道裂痕处停手。
染血的画布中央，歪斜的线条自动交织成画面——戴着白手套的自己站在殡仪馆停尸台前，而台上躺着穿病号服的苏小小。少女胸口插着半截傩面，金线从伤口处蔓延成网，网上挂着七盏将熄未熄的纸灯笼。
"三天后……戌时三刻……"
他猛地攥紧玻璃碴，掌心传来的锐痛却比不过颅内轰鸣。落日听风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预言画面如刀片剐蹭神经，那些金线分明与袁老鬼操纵水尸的傀儡丝同源，但更精密，更恶毒，像把整个青藤病院缝成了提线木偶。
苏小小终于鼓起勇气按住他手腕。符纸从她袖口滑落，尚未激活的净心阵贴上莫衍眉心，却被翻涌的阴气灼出焦痕："莫老师，呼吸！跟着我数——"
"七……七处阵眼……"莫衍突然抓住她手腕，涣散的瞳孔映出少女惊恐的脸："东南锅炉房、停尸间排气口、张院长办公室的镇魂钟……还有后山老槐树，这些地方的金线不能断……断了，灯笼就灭了……"
药水瓶接连炸裂，混着血腥味的阴气冲天而起。林久冲进疗养院时，正看见陈疯子挥舞法杖跳傩舞，而莫衍蜷缩在满地狼藉中，用血淋淋的手指在地上画阵图——正是青藤病院地下镇压法阵的全貌，只是每处关键节点都被金线缝上了符箓。
"姓袁的在改阵。"陈疯子一脚踩灭试图缠上脚踝的金线，傩面啪地扣回脸上："小莫这是把对方布局看透了，但代价……"
林久蹲身扶起莫衍，发现画家后颈浮现出细密的金线纹路，像被人用绣花针埋了幅微型阵图。掌心的灯火刚靠近，那些金线就蛇一样往皮肉深处钻，惹得莫衍痉挛着呕出口黑血。
血珠溅在阵图某处，突然燃起靛色冷焰。苏小小哆嗦着抽符纸："是阵眼反噬！莫老师强行推演镇压阵，被对方标记了！"
——
子夜巡房时，林久在莫衍病房外捡到半幅残画。
潮湿的宣纸上，自己站在暴雨中的病院天台，而无数金线从云端垂下，末端连着七具悬空的尸体。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画面角落——本该守在阵眼的陈疯子仰面倒地，傩面裂缝处钻出条生着人脸的蜈蚣。
"不是预言，是警告。"
莫衍的沙哑嗓音从门缝飘出。他裹着毛毯缩在窗边，输液管里换了掺朱砂的鸡血藤汁："袁老鬼的缝尸术……在和时间抢人。"
林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后山老槐树下隐约闪过白影。三天前埋下的铜钱被翻出，每个钱孔都穿着截金线，线头指向病院地下室。
"他要缝的不仅是尸体。"莫衍突然剧烈咳嗽，指间漏出几缕金线："是整个青藤的『时间』……咳咳……把所有人的命，缝成他的傀儡时钟……"
月光忽然暗了一瞬。
林久霍然起身，灯火在掌心凝成匕首——窗玻璃映出的莫衍背后，赫然立着个穿寿衣的老妪。她手持绣花针往画家脖颈处探，针尖缀着的正是袁老鬼炼制的『千机引』。
"戌时三刻……"
莫衍在昏迷前挤出最后气音，而老妪随月光消散无踪。林久抱起他冲向符医值班室时，瞥见画家袖口滑落的素描：苏小小倒挂在金线织就的巨网中，而网中央悬着盏将熄的往生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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