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验玺的第三夜,暴雨撞在三王府的琉璃瓦上,碎成千万点冷光。徐念星坐在西跨院的窗前,看着檐角的水流在青石板上冲出蜿蜒的痕,像极了那日太和殿里映出的血色星轨。腕间胎记还残留着国玺的温度,而案上那卷《星脉献祭考》,己被她用朱砂圈满了“苏脉”“祭者”的字样。
“姑娘这是要走?”春桃端着烘干的襦裙进来,见她正将银铃残片塞进锦囊,语气里藏着不舍,“方才听侍卫说,宫里来了旨意,要封您为‘星官’呢。”裙角的桂花绣纹被雨水洇得发深,暗金色的线在烛火下泛着光,像极了樊叙眉梢那颗朱砂痣。
徐念星的动作顿了顿。自金殿之后,京城里关于“苏脉传人”的流言就没断过。钦天监的官员每日都来求见,说要按祖制让她主持中秋祭月;而那些曾被太子迫害的忠良之后,更是捧着血书跪在王府外,盼她以“星脉之力”为亲人昭雪。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血脉传承,不过是藏在胎记里的枷锁。
檐外的风雨突然变急,桂树的枝桠在窗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像极了乱葬岗那些纠缠的荒草。她背起简单的行囊,指尖抚过父亲留下的北斗簪——这是她唯一的念想了。藏书阁的密道入口就在桂树底下,是樊叙前日特意指给她看的,当时他说:“若有一想走,我不拦你。”
刚推开角门,一道闪电劈过夜空,照亮了廊下立着的身影。樊叙披着件半湿的玄色披风,发梢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胸前的北斗玉佩上,溅起细碎的光。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靴底还沾着钦天监的青石板灰。
“要去哪?”他的声音比雨声还沉,目光落在她肩上的行囊,那里露出半截《步天歌》的手抄本,是他昨日才誊写好的赠礼。
徐念星下意识后退,后腰撞在冰冷的石柱上。雨水顺着廊檐织成帘,将两人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水汽中弥漫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桂树的甜,竟压过了暴雨的腥气。“我不该留在这。”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着西跨院的泥土,“苏脉传人也好,祭者也罢,我不想做这些,我只想……”
“只想做徐念星,对吗?”樊叙突然上前一步,披风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带起的风卷着片打落的桂花,落在她的行囊上。“可谁规定,苏脉传人就不能是徐念星?”他伸手想碰她的发,指尖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拂去她肩头的雨珠,“那日在藏书阁,你说‘观星者信天,不信命’,怎么自己倒先信了那些流言?”
雷声在头顶炸响时,徐念星猛地抬头,撞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里面有焦急,有不解,还有些她不敢深究的温柔,像观星台穹顶最亮的那颗瑶光星。“你不懂!”她的声音被雨声撕碎,“他们要的是能献祭的容器,是能指引方向的星脉,不是我这个会害怕、会逃跑的徐念星!”
行囊从手中滑落,里面的《星脉献祭考》掉在地上,被雨水泡开的纸页上,“以身祭星”西个字格外刺眼。这正是她恐惧的根源——老监正偷偷塞给她的残卷里写着,中秋血月最盛时,需苏脉传人站在观星台中央,让北斗七信物穿透血脉,才能彻底化解诅咒。而代价,是献祭者会化作星尘,永远消散在夜空。
樊叙弯腰去捡书卷的动作顿了顿,指腹抚过那西个洇湿的字,突然将书狠狠攥在手里。“谁说要你献祭?”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玄色披风突然展开,将她护在怀里挡住斜斜的雨,“藏书阁那卷《双忠祠续志》你没看完吗?樊书白与徐婉清根本没按祭典行事,他们是靠彼此的血脉共鸣,硬生生改写了星轨!”
徐念星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与自己的脉搏渐渐重合。这是他们第三次如此靠近——第一次在观星台,他为她挡箭;第二次在金殿,他握她的手验玺;而这次,暴雨廊下,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渗进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可我们不是他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腕间胎记突然发烫,与他怀中的玉佩产生共鸣,银铃残片在锦囊里轻颤,发出如泣如诉的音,“你是皇子,我是罪臣之女,还是被天下人盯着的苏脉传人……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身份?”
雨水顺着廊柱流下,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樊叙突然捧起她的脸,指腹擦去她脸颊的泪与雨,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图。“在我这里,你从不是什么罪臣之女,也不是苏脉传人。”他的目光比星轨还坚定,穿过雨帘落在她眼底,“你是那个补衣时会扎到手的徐念星,是观星台陪我看流星雨的徐念星,是……”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打断,却让徐念星想起了很多事:七夕夜他为她披上的披风,藏书阁里他故意留的桂花茶,还有金殿上他挡在她身前时,玄色朝服后襟沾着的那片她落下的桂花瓣。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瞬间,早己在彼此心底刻下了痕。
“我怕。”她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声音轻得像雨丝,“我怕自己会像娘一样,成为别人争夺的工具;怕你的身份会因我蒙羞;更怕……”她顿了顿,看着他眉梢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光,“更怕我真的要献祭,让你像樊书白等徐婉清那样,等我千年。”
樊叙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披风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也隔绝了所有流言与枷锁,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交缠。“不会的。”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那日在观星台,你血滴镇星石时,第七星的刻痕亮了,那不是要你献祭的预兆,是星轨在认主。”
他松开她,从怀中掏出个湿透的木盒,里面是枚新雕的玉佩,上面既没有北斗纹,也没有桂花痕,只刻着两个字:念星。“这是我亲手刻的。”他将玉佩塞进她掌心,指尖与她的胎记相触的刹那,两道淡金色的光同时亮起,在雨幕中织成小小的星图,“我不管什么苏脉,什么祭典,我只要你。”
暴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与两人掌心的光芒共鸣。徐念星看着掌中的玉佩,突然想起藏书阁那本《北斗衍义》的扉页——“星轨万千,唯心上人是定盘星”。原来樊叙早就用他的方式,为她铺好了另一条路。
“中秋夜,别去观星台。”她抬头时,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像滚烫的泪,“我们从密道走,去终南山找老道,去双忠祠看桂花,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樊叙突然笑了,那笑容驱散了眉宇间所有的凝重,像暴雨后初晴的月。“好。”他抬手为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胎记,“但不是逃离,是去找真正的解咒之法。”他从袖中取出张星图,上面用朱砂圈着双忠祠的位置,旁边写着行小字:“双生相护,不如两心相印。”
这是他从父亲的手札里找到的,当年苏太史与樊将军争论的最终结论——所谓的血脉献祭,本就是后人曲解的谬论。真正能对抗血月的,是两颗愿意为彼此逆天改命的心,就像千年前的樊书白与徐婉清,用未写完的《步天歌》,在断墙下拼出了新的星轨。
檐角的雨渐渐变成细丝,天边透出点微光。徐念星将那枚“念星”玉佩系在银铃残片上,两物相触的瞬间,发出清越的鸣响,惊得桂树上的雨水簌簌落下,打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我不走了。”她看着他眼底的自己,突然明白樊叙那句“你无需成为任何人”的深意。所谓的星脉传承,所谓的身份枷锁,在这一刻都成了不重要的事。重要的是廊下的烛火,掌中的玉佩,还有眼前这个愿意为她冒雨阻拦的人。
樊叙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腕间的胎记,那里的淡粉色己与他眉梢的朱砂痣隐隐呼应。“明日我便去禀明父皇,辞掉星官之位。”他的声音比雨后的空气还清,“你不是谁的容器,不是谁的传人,你只是我的星辰。”
这句话像道惊雷,劈开了徐念星心中所有的犹豫。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眉梢的朱砂痣,那里还带着雨水的微凉,却在她触碰的瞬间,烫得像要燃烧起来。
廊下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与远处钦天监的晨钟应和。桂树的枝叶间漏下破晓的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铃与玉佩的光芒交织成线,像极了观星台穹顶那道终于完整的第七星轨。
雨停时,徐念星的行囊被重新放回柜中,里面多了样东西——樊叙那半块“星钥”玉佩。而案上的《星脉献祭考》,己被她用朱砂笔在末页画了朵并蒂桂花,花心里一个“叙”字,一个“念”字,紧紧依偎在一起。
窗外的桂树经过暴雨冲刷,反倒透出更浓的绿意。徐念星摸着腕间温热的胎记,突然想起樊叙方才的话。或许从千年前双忠祠的初见,到今生金殿的相护,他们追寻的从来不是什么星轨秘辛,而是能让彼此成为“自己”的勇气。
中秋夜的观星台还在等着他们,但这一次,徐念星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身边有个人会牵着她的手,一起面对血月,一起改写那所谓的宿命。就像他说的,她无需成为任何人,只需做他的星辰,而他,会是她永远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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