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衿垂眸跟在男孩身后，潮湿的瓷砖映出两人重叠的倒影。寂静如粘稠的蛛网，将脚步声层层裹住，唯有卫冕免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像卡在齿轮里的细枝，每一声都带着生硬的停顿，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撞出细碎回响。男孩腕间的银色输液贴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冰蓝色眼眸扫过应急灯的红光，在墙面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剪影。
顾子衿咽了一口口水，指甲无意识抠着掌心汗湿的校服布料。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那......那个，你叫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廊尽头的防火门突然被风撞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卫冕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而走在前方的男孩却依旧保持着机械的步伐，冰蓝色眼眸在黑暗中泛起冷冽的光，仿佛完全没听见他的问话。
顾子衿垂下眼眸，鞋尖无意识碾着地面细小的裂缝。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他望着男孩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突然想起他就是一个“血包”般的存在——在这钢筋水泥浇筑的牢笼里，谁又会给他起名字呢？
就在脚步声即将吞没疑问时，前方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男孩停住脚步，冰蓝色眼眸掠过墙面斑驳的荧光指示牌，喉结缓慢滑动：“我叫薛命。”三个字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却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经久不散的回音。
“啥？薛命？”卫冕猛地拽住顾子衿的衣角，瞪大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盯着男孩苍白脖颈上蜿蜒的血管，喉咙剧烈滚动两下，压低声音嘀咕道：“还真是‘血命’啊......”潮湿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与走廊尽头飘来的药味纠缠在一起，将后半句话搅得支离破碎。
薛命骤然回头时，冰蓝色瞳孔在应急灯的红光里晃出冷冽的弧光，嘴角似笑非笑地抽搐了一下，分不清是动怒还是玩味。卫冕“嗷”地把半个身子缩进顾子衿背后，活像只受惊的雏鸟，连带着两人校服布料都被攥出几道褶皱。
顾子衿往前半步挡在他身前，指尖蹭过裤缝的汗湿布料，故意用轻松的语调扬声问：“欸，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话音未落，走廊顶灯突然滋啦一声爆出火星，在薛命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眼眸却始终钉在他脸上，像淬了冰的手术刀缓缓剖开空气：“顾子衿。”
顾子衿睫毛轻颤，漫不经心地扯出个笑：“那你知道我朋友叫什么名字吗？”他余光瞥见卫冕攥着他衣角的手微微发白，掌心的汗几乎要渗进布料。
薛命闻言挑起眉，冰蓝色眼眸掠过卫冕瑟缩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带着锋利意味的弧度。消毒水混着少年特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他嗤笑一声，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尾音拖得极长，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惊得头顶的声控灯滋滋作响。
顾子衿喉间滚动了两下，想说的话像被无形丝线缠住，怎么也吐不出口。他避开薛命冰蓝色的锐利目光，讪讪开口：“那、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话音刚落，卫冕己经迫不及待地拽着他衣角往前挪了半步，三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交错晃动，随着脚步拉扯出扭曲变形的轮廓。
顾子衿盯着地面瓷砖的裂痕沉默片刻，消毒水气味里突然漫开一种近乎凝固的诡异。他咽了口发涩的唾沫，故意用带点轻快的调子开口：“哎，我发现你跟我想的精神病不太一样啊。”
话音落时，薛命冰蓝色的眸子陡然转过，应急灯的红光在他瞳孔里碎成冷冽的星点，嘴角扯出的弧度像刀片划过玻璃：“哦？那你想象中的‘精神病’，该是什么样？”
顾子衿指尖蹭了蹭鼻尖，尴尬地把视线挪向走廊尽头的防火门：“我以为……他们该跟正常人不一样，总做些我们看不懂的怪事儿。”
薛命漫不经心地甩着袖口，针孔密布的小臂在应急灯下泛着青白。他冰蓝色的眸子斜睨着顾子衿："所以呢？"
顾子衿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目光落在薛命腕间交错的针痕上：“所以你看起来不像……”他顿了顿，终于问出那句憋了许久的话，“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他们不让你出去吗？”
薛命突然爆发出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碾过玻璃，冰蓝色的眼睛骤然充血，血丝在瞳孔里炸开猩红的裂纹。他猛地揪住顾子衿的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输液贴被拉扯得边角：“为什么只有你看出来？！”咆哮声撞在走廊墙壁上，惊得顶灯剧烈摇晃，光影在他苍白的脸上切割出疯狂的纹路。
“我从被领养那天起就被定义为疯子！”他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像是把西年的积压全呕出来，“那个该死的院长把我当血袋带回来，抽到我差点死掉，因为我跟真正的疯子在一起，因为我住在精神病医院，就给我扣上疯子的帽子！”少年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剥落的墙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指着自己冰蓝色的眼睛，笑得浑身发抖：“警察来了又怎样？他们只会说精神病医院里面哪有正常人！我说我没有精神病，我只是抽血的工具，但所有人都指着我说‘你己经疯了’，所以他们又把我送回来，把我送回这个地狱，让我在这待一辈子！”
话音未落，他突然蹲下身，双手攥着头发剧烈喘息。应急灯的红光在他蜷缩的肩头明明灭灭，腕间的针孔渗出细小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下开出妖冶的花。“你说啊，”他埋着头，声音闷得像泡在冰水里，“到底谁才是疯子？”
顾子衿看着薛命剧烈颤抖的肩膀，眼睛一下子了，几乎是踉跄着蹲下身。他顾不上消毒水味呛鼻，凑到少年耳边时，指尖触到对方后颈冰凉的皮肤：“别担心......”声音发颤却刻意放柔，“你看我这不马上就能帮你出去了吗？”
薛命缓缓扭过头，冰蓝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漫开潮水般的情绪——痛苦像针脚般织进眼尾，无奈沉在眼底成灰，绝望与悲伤绞成血丝，在瞳孔深处洇开暗紫的涟漪。
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顾子衿，干裂的嘴唇翕动两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在苍白的皮肤下剧烈滚动。走廊尽头的月光透过气窗斜斜切进来，在他腕间的针孔上投下细碎的银斑，宛如撒了把凝固的盐。
“好。”许久，他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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