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衿攥着楼梯扶手疾步而下，内心充满了沮丧。他实在想不通，顾白珩与张恨明明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怎会甫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对方眼底的阴鸷与张恨绷紧的脊背，让他恍惚想起前世的光景——这两人，明明都是作恶不断的超级大坏蛋，本该惺惺相惜，却像磁石同极般互相排斥。
下到二楼时，消防通道的铁门正剧烈晃动。顾子衿猛地推开，潮湿的霉味混着洗衣液的香气扑面而来。张恨背对他蹲在墙角，工装裤膝盖处洇着大片水渍。手里还攥着一根破旧的拖把，听见脚步声，少年迅速抹了把脸，低吼道："看什么看！不用你假惺惺！"
顾子衿眨了眨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是我，不是顾白珩。”
张恨慢慢转过身来，顾子衿这才惊觉张恨攥紧拖把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戒备，仿佛把他错认成了那个总爱挑眉挑衅的少年。
消防通道的白炽灯滋滋作响，在张恨的工装裤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还没等顾子衿开口，他突然将拖把重重杵在地上，金属杆撞在水泥地面发出闷响。少年攥着木柄的指节泛白，腕间的银链随着动作晃出冷光，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嫉妒、不甘与委屈搅成的旋涡。
"你们为什么要收养他？"张恨的声音沙哑，带着竭力压抑的颤抖。
顾子衿低下头不说话了。他心里清楚，张恨这会儿有多委屈。他和顾白珩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日子过得都一样惨。张恨更早认识顾家，在这儿做了兼职，每天打扫总裁办公室，连窗台缝都擦得干干净净。结果到头来，顾家收养的却是从未谋面的顾白珩，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顾子衿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张恨漆黑如渊的眼眸相撞。消防通道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苍白的脸颊上微微颤动。他深吸一口气，从那次在精神病院与班长迷路说起，讲到与顾白珩达成的协议，再到顾家最终决定收养这个眼神总带着防备的少年。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像是在揭开一段小心翼翼包裹的往事。
张恨始终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工装裤上的褶皱。当听到顾白珩被带进顾家老宅时，他突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那抹自嘲如同锋利的刀片，首首刺进顾子衿心里。少年漆黑的眼眸泛起一层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只是低声呢喃：“原来，我是不够阴险啊……”
顾子衿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里清楚，这会儿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以前每次顾棂摸着他脑袋说"乖乖听话"，他都能感觉到旁边的张恨死死盯着这一幕，眼睛里全是羡慕。还有张恨打扫总裁办公室时，总盯着顾天铭桌上的文件舍不得挪眼，手指在桌沿划来划去，像是在偷偷学那些文件里的字。
顾子衿知道，张恨擦窗户时故意多擦两遍，摔破咖啡杯后慌慌张张道歉，都是盼着哪天顾家能多看他一眼。这些画面都在诉说着，张恨有多么想成为顾家真正的一员。
顾子衿喉结动了动，生硬地转开话题：“对了……最近放学你怎么总不等我？”他踢开脚边的石子，余光瞥见张恨攥紧的拳头又松开，“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话一出口就后悔，声音越来越小，像被潮湿的墙壁吸走了底气。楼道里沉寂得能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他突然想起上周撞见张恨在厕所里给伤口抹药的模样，此刻喉间泛起涩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张恨猛地抬头，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仿佛要将顾子衿整个人生吞活剥。那目光让顾子衿脊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恍惚间竟与前世新闻报道里，张恨在庭审现场接受审判时的眼神重叠——同样冰冷，同样深不见底，藏着令人胆寒的疯狂。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财经版头条的照片里，张恨西装革履站在摩天大楼顶层，身后是用无数灰色交易堆砌的商业帝国；深夜暗访视频中，他叼着雪茄漫步在违规工地，对脚手架下血肉模糊的工人尸体视若无睹；还有那封匿名举报信里，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买凶伤人、操纵股价的罪证。这些画面在顾子衿眼前循环播放，与此刻眼前少年苍白倔强的脸激烈碰撞。
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想起张恨满身的伤痕？想起他磨破的运动鞋、口袋里皱巴巴的钱？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个表面落魄的少年，骨子里是能徒手撕碎对手的狠角色。顾子衿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在期待什么？期待用几句安慰就能改写既定的命运轨迹？还是天真地以为，给予温暖就能将恶鬼驯化成良善之人？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瞬间将两人吞噬。顾子衿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夹杂着张恨压抑的呼吸。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张恨——无论是前世那个叱咤风云的商界枭雄，还是今生这个渴望被爱的孤独少年。
张恨喉咙滚动两下，工装裤布料被攥得簌簌作响。头顶忽明忽暗的应急灯在他脸上投下青灰色阴影，脖颈处未愈的烫伤疤痕在阴影里像条扭曲的蜈蚣。他垂眸盯着顾子衿昂贵崭新的名牌鞋子——那是顾家少爷才有的待遇，与自己磨破的帆布鞋形成刺眼对比。
"我的事..."少年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沙砾般的沙哑，"你少管。"他猛地抬起头，漆黑瞳孔里翻涌着近乎偏执的警惕，像是被触碰逆鳞的困兽，"顾子衿，你以为同情心泛滥就能当救世主？"
风从消防通道破洞的窗户灌进来，扬起张恨额前凌乱的碎发。他突然逼近一步，身上混杂着廉价肥皂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记住，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他死死的盯着顾子衿，一字一顿的开口道，"别以为你多问两句，我就会把你当什么知心朋友——在顾家，你我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张恨转身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顾子衿张了张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顾子衿嘴唇抿成一条线，嘟囔到：“走就走，谁稀罕管你啊。”说完，他还狠狠地跺了跺脚，眼眶有点发红。明明是好心关心，却换来这样的回应，他心里又委屈又无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离开。
楼道里的声控灯渐渐熄灭，在重新亮起的瞬间，他才注意到台阶缝隙里露出的一角白色纸张。蹲下身时，裤腿扫过沾着灰的台阶，指尖触到单据的刹那，消毒水气味混着淡淡的油墨味扑面而来。借着应急灯昏黄的光，他看清了"妙手回春医院"的字样和刺眼的欠费金额，心猛地揪紧。
捏着单据站起来时，顾子衿的手指有些发凉。他咬着下唇犹豫片刻，把皱巴巴的缴费单小心折好放进衣兜，轻声嘟囔："我...我真的只是怕你丢了重要的东西..." 楼道里的回音轻轻撞在墙壁上，带着他没说出口的担忧。
快步追出去时，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生怕脚步声太急会吓到前面的人。看着眼前低着头的背影，顾子衿攥紧了口袋里的单据，心跳得有些快。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在心里反复想着，他怎么会欠了这么多钱？顾家每天给他的工钱也够多了呀。
顾子衿盯着手里皱巴巴的缴费单，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咬了咬嘴唇，小声嘀咕：“不让我管？我偏要管！我倒要看看你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怕我！”说完把单子塞进兜里，朝着张恨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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