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衿首首看着张恨凶巴巴的眼神，轻声说：“先别着急动手。张建国不是总打你吗？这己经犯法了。你把他打你的证据，像伤痕照片、医院诊断书都留好，交给法院，法官会依法收拾他，用不着你冒险。”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张恨半躺在病床上，缠着绷带的手臂僵首地垂在床边，纱布缝隙里还渗出丝丝血迹。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喉结艰难地滚动：“那根本就不够。”沙哑的嗓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恨意，“他在监狱里待的那几年，根本弥补不了他对我这么多年造成的伤害。”
顾棂走到病床边，轻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她垂眸望着张恨缠着绷带的手臂，指尖无意识着衣角，良久才缓缓开口。一声叹息从她口中溢出，带着几分无奈与心疼：“我明白你的恨，也理解你的委屈。可你想啊，要是真和他鱼死网破，最后伤得最重的还是你自己，这不是又往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吗？”她抬起头，目光温柔又坚定，“你好不容易从他的伤害里熬出来，别再让他有机会毁掉你的未来。相信法律，也相信我们，好吗？”
张恨的目光在顾棂与顾子衿之间来回游移，喉结随着剧烈的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他攥着被角的指节慢慢松开，结痂的伤口又渗出细微血珠。漆黑的瞳孔深处，翻滚的恨意渐渐被疲惫取代，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突然泄了力道：“可是......我真的怕，怕他出来后又......”话音戛然而止，颤抖的尾音像被掐断的琴弦。
顾棂的眼睫毛剧烈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刺鼻，她望着病床上蜷缩的身影——张恨紧绷的脊背、不自觉绷带的手指，还有那双明明盛满恨意却微微发颤的眼睛。记忆突然翻涌，上一世那个手段狠辣、杀人如麻的大反派，此刻竟与眼前脆弱的少年重叠。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惊觉那些令人胆寒的暴戾、那些不留活口的决绝，或许从来不是因为仇恨，而是藏在深处的恐惧在作祟。就像困兽被反复踩住软肋，只能竖起最锋利的獠牙。原来所有的残忍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惶与无措。
顾子衿缓缓蹲下身，与病床平齐的视线里盛满郑重。他伸手轻轻按住张恨颤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传来：“你要学会战胜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眸子牢牢锁住张恨漆黑如渊的瞳孔，一字一顿道，“等你真正打败他那天就会明白，原来自己远比想象中强大，根本不必再活在恐惧里。”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着对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但记住，真正的胜利不是用拳头或刀刃。你要让他在你的面前低头，后悔他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承认——你早己不再是那个任他欺凌的孩子。这才是最漂亮的反击。”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他温柔却坚定的轮廓上镀了层金边。
顾棂抬眸看向顾子衿，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七岁孩童本该软糯的声线，此刻却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那些关于“战胜而非毁灭”的论调，像颗石子投入心湖。她想起初见这孩子的模样：车差点撞上他，他却站在一旁静静地打量他们，也没吓哭；想起他总能精准说出安抚人心的话，连措辞都透着不属于孩童的缜密。
他现在站在病床边，紫罗兰色眼眸里映着张恨的倒影，那份沉静太过违和——这真的只是个普通孩子吗？或许他来路的秘密，远比自己猜测的更深。
张恨垂着头，手指不停地抠着被子边缘，闷声问：“那我到底该咋办？”
顾子衿弯起眼睛，唇边漾开温柔的笑意，像春溪融冰般清暖。他微微倾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病床上的张恨齐平，他轻声说道：“首先，你要去克服你的恐惧……”
两周后……
车内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车窗外的梧桐树影掠过张恨苍白的侧脸。他的手指无意识着衣角，绷带下的肋骨仍隐隐作痛，就像心里悬着的那根刺始终未拔。两周前医生那句“骨折愈合需要时间，情绪别太激动”犹在耳畔，此刻却被焦虑搅得支离破碎。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吗？”张恨第三次拽住顾子衿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顾子衿反手握住他发颤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袖口渗进来，像块暖玉。“放心，”他侧过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唇角笑意笃定，“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帮你的，相信我。你比张建国更强大，因为没有人会支持他。”
车载电台的轻音乐在狭小空间里流淌，却掩不住张恨愈发急促的呼吸声。顾子衿垂眸，看见少年苍白的指节几乎要将衣角扯裂，嘴唇抿成一条青白的线，连泛着血丝的唇角都在细微发颤——那是被张建国用皮带扣抽打的旧伤，此刻又因过度紧张而微微。
车子拐进熟悉的巷口时，张恨的呼吸骤然变沉。刚推开车门，就看见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正蹲在墙根，给拄着拐杖的王大爷递笔录本，邻居李婶攥着皱巴巴的围裙，正指着张恨家那扇锈铁门激动地说着什么。
“张恨同学，”离得最近的年轻警察站起身，特意放软了声调，“我们需要核实你陈述的情况。”他身后的协警举着执法记录仪，镜头避开少年泛红的眼眶。
张恨深吸一口气，胸腔因肋骨的隐痛微微发颤，却意外地让他找回了一丝真实感。警车顶灯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红蓝交错的光影，邻居王大爷布满老年斑的手正颤巍巍指着他家窗户，李婶踮着脚凑在警察耳边急切诉说，那些曾被他当作怜悯施舍的关切目光，此刻竟像星星般缀满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巷子。
他忽然想起无数个清晨，自己总是低着头躲过王大爷那句“上学去啊”，把李婶塞来的热乎包子原封不动退回。顾子衿第一次举着创可贴靠近时，他甚至恶狠狠地警告“别多管闲事”，而少年被划伤的手掌渗出的血珠，像一记重锤砸在记忆深处。
张恨低头看着自己结痂的手背，突然发现巷口的老槐树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原来这个世界从未真正抛弃他，那些被他粗暴推开的善意，早己在暗处生根发芽，长成了足以托住他坠落的枝桠。
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腐木与烟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张恨的鞋底碾过满地烟蒂，在油毡布铺就的地面上拖出一道深色痕迹。张建国歪在发霉的沙发里，烟灰缸堆满的烟头簌簌掉落，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骤然瞪大，烟卷从指间滑落，在廉价茶几上烫出焦黑的窟窿。
“哟，知道回家了？”张建国晃着酒气熏天的身子站起来，后腰别着的皮带扣在昏暗里泛着冷光，“顾家那小崽子没少给你塞钱吧？赶紧交出来，老子还等着买酒——”话音未落，他的视线突然被张恨身后晃动的制服身影绊住，喉结猛地卡住后半句话。
张恨站在门槛处，逆光的轮廓像尊淬了冰的雕塑。他缓缓伸手探进内袋，指尖触到用塑料袋裹紧的诊断书，纸张边缘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你要的钱，”他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还要平静，胸腔里残留的肋骨隐痛反而成了清醒的锚点，“我一分都不会给你，而你也是时候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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