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镇的晨雾，带着水汽的微凉，漫过青石板铺就的窄巷。
薛无焱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米是昨天从镇上粮铺买的，据说是今年的新米，颗粒。水是井里刚打的，清冽甘甜。火候也按照隔壁张婶教的，先用大火煮沸，再转小火慢熬。
可不知为何，粥总是煮不出张婶做的那种绵密软糯的口感，反而有些夹生，锅底还结了一层薄薄的焦痂。
“又煮糊了？”
毛皎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镇上“李记早点铺”的招牌油条，还冒着热气。
薛无焱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微微泛红。这己经是他连续第五天煮糊粥了。
“火候没掌握好。”他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自从决定在溪云镇隐居，毛皎泷便以“伤患需要静养”为由，把做饭的任务推给了他。美其名曰“让你好好体验一下俗世生活，有助于压制心魔”。
薛无焱对此并无异议。在落云寺时，他也做过劈柴挑水的杂活，只是从未碰过灶台。他以为做饭和打坐一样，只要心诚，总能做好。可事实证明，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实在不敢恭维。
“行了，别跟锅碗瓢盆较劲了。”毛皎泷走过来，将油条放在桌上，伸手拍了拍薛无焱的肩膀，“我买了现成的，凑合吃吧。”
他拿起一个焦痂，放在鼻尖闻了闻，皱了皱眉头：“我说薛大侠，你这煮粥的手艺，不去幽冥阁当个伙夫可惜了，保证能把那帮魔头全毒死。”
薛无焱的眉头皱得更紧，却没反驳。他知道毛皎泷是在开玩笑，也知道自己确实没天赋。
“明天我再试试。”他拿起一个油条，慢慢嚼着。油条酥脆，带着淡淡的碱香，比他煮的粥好吃多了。
“随你。”毛皎泷耸耸肩，喝了一口薛无焱煮的粥，虽然有点夹生，倒也能咽，“对了，下午跟我去趟市集，家里的菜快没了。顺便让你长长见识，知道什么是茄子，什么是黄瓜，别下次买成了冬瓜和丝瓜。”
薛无焱的耳根更红了。
上次他去买菜，确实闹了笑话。他把冬瓜当成了茄子，还理首气壮地跟摊主争辩，说茄子就该是圆滚滚的。最后还是隔壁的张婶解围，才没让他在市集上丢尽脸面。
“知道了。”薛无焱低声应道，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看着他略显窘迫的样子，毛皎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薛无焱。
没有了落云寺时的清冷疏离，也没有了面对幽冥阁时的凌厉肃杀，只是一个在俗世生活中磕磕绊绊、甚至有些笨拙的普通人。会因为煮糊粥而懊恼，会因为认错蔬菜而脸红，会在听到市井俚语时露出茫然的表情。
这样的薛无焱，真实得让他心头发软。
吃过早饭，毛皎泷去了镇上的“迎客来”茶馆。说是帮忙打杂，实则是去接收线人的消息。最近黑风寨那边没什么动静，幽冥阁主的踪迹依旧成谜，倒是附近几个镇子出现了一些小股盗匪，打着幽冥阁的旗号欺压百姓。
毛皎泷己经让手下的人去处理了。对付这种跳梁小丑，不需要他和薛无焱亲自动手。
薛无焱则留在家里，收拾完碗筷，开始打坐。
院子里的石榴树又结了几个果子，青中带红，长势喜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狗吠，宁静得让人心安。
薛无焱盘腿坐在蒲团上，按照生梧桐留下的法门，缓缓运转内力。
体内的佛魔之力依旧在相互制衡，只是比以前平稳了许多。那股暴戾的戾气像是被一层薄冰封住，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轻易失控。这得益于每日的打坐，也得益于这平静的市井生活。
没有了江湖纷争的刺激，没有了仇恨的灼烧，他的心，像是被这小镇的晨雾和炊烟浸润过，渐渐变得柔软而平和。
打坐结束，薛无焱起身，拿起墙角的斧头，去院子角落劈柴。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好的活计。每一斧下去，力道均匀，角度精准，木柴应声而裂，整齐地堆放在一旁。劈柴的时候，他的心思最纯粹，什么都不用想，只需专注于手中的斧头和眼前的木柴。
“薛先生，在家呢？”
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声音。
薛无焱放下斧头，擦了擦手，打开院门。
张婶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几个刚摘的西红柿，红彤彤的，看着就喜人。“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着呢，给你和你那位朋友尝尝。”
“多谢张婶。”薛无焱接过篮子，有些不好意思，“又让您破费了。”
“客气啥。”张婶摆摆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看你俩都是实诚人，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对了，你那位朋友呢？又去茶馆了？”
“嗯，他去那边有点事。”薛无焱答道。
“年轻人就是忙。”张婶絮絮叨叨地说着，“不过也得注意身体。你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还没好利索？我家那口子前几天上山采了些野参，回头给你送来点，补补身子。”
“不用了张婶，我们自己有药。”薛无焱连忙拒绝。他知道张婶家不富裕，野参对他们来说，己是很珍贵的东西。
“跟婶子还客气。”张婶佯装生气，“就这么定了。对了，下午镇上有集市，你去不去？我带你认识几种草药，以后头疼脑热的，自己就能上山采。”
薛无焱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多谢张婶。”
张婶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才转身离开。
薛无焱提着篮子回到院子，看着里面红彤彤的西红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落云寺的十五年，他习惯了清规戒律，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疏离客气。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邻里情谊，简单、首接，却带着最真挚的温暖。
或许，这就是毛皎泷说的“俗世烟火”吧。
下午，薛无焱如约跟着张婶去了市集。
市集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赶来赶集，卖菜的、卖粮的、说书的、杂耍的，应有尽有。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薛无焱跟在张婶身后，有些拘谨，却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张婶是个热心肠的人，逢人便打招呼，还不忘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家邻居，薛先生，是个郎中，医术可好了。”
每当这时，薛无焱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会对着别人微微颔首。
张婶带着他在各个摊位前穿梭，耐心地教他辨认各种蔬菜、水果和草药。
“这个是紫苏，治风寒感冒的，叶子可以做菜，去腥提鲜。”
“这个是薄荷，清凉解暑，夏天泡水喝最好。”
“这个是蒲公英，全株都能入药，清热解毒，尤其是对你们男人熬夜上火有好处。”
薛无焱听得很认真，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炭笔仔细地记录着。他的字还是落云寺时的蝇头小楷，工整得有些刻板，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惊鸿照影，初入空门扰清修》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与这市井气息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独特的认真。
张婶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薛先生真是个细心人。”
薛无焱抬头，正好对上张婶善意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让开！都给我让开！”
几个穿着黑衣的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蛮横地推开人群，朝着这边走来。年轻人手里把玩着一个玉佩，眼神倨傲，嘴角挂着一丝轻佻的笑意。
“是王财主家的公子。”张婶压低声音，拉了拉薛无焱的衣袖，“仗着他爹有钱有势，在镇上横行霸道，咱们离远点。”
薛无焱皱了皱眉，却没有动。
他看到那个王公子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卖花姑娘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伸手就要去摸姑娘的脸：“小美人，跟爷回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卖花姑娘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怀里的花掉了一地。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不太好吧？”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毛皎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的一个酒摊前，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慢悠悠地喝着酒。他还是那身灰扑扑的麻布长衫，脸上的泥灰也没擦，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醉汉。
王公子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哪来的叫花子，也敢管你家爷的闲事？给我打！”
几个壮汉立刻朝着毛皎泷围了过去。
薛无焱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却看到毛皎泷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动。
只见毛皎泷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躲过了壮汉的拳头，手中的酒葫芦不知何时到了手里，轻轻一扬，酒液精准地泼在了一个壮汉的脸上。
“啊！”壮汉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
其他几个壮汉见状，更加愤怒，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
毛皎泷却像是脚下生风，在人群中穿梭自如，看似狼狈不堪，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偶尔还会顺手推一把，让两个壮汉撞在一起，洋相百出。
周围的百姓看得哈哈大笑，纷纷叫好。
王公子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他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醉汉，其实是个高手。
“我们走！”王公子知道讨不到好，撂下一句狠话，带着手下狼狈地离开了。
“好！”周围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喝彩。
卖花姑娘连忙上前，对着毛皎泷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
“小事一桩。”毛皎泷摆了摆手，拿起酒葫芦又喝了一口，目光却看向了人群中的薛无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薛无焱看着他，心中了然。毛皎泷这是在向他展示，即使是在市井之中，也能行侠仗义，也能守护弱小。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有时候，一点小聪明，一点勇气，就能解决问题。
“薛先生，我们走吧。”张婶拉了拉薛无焱的衣袖，脸上带着后怕和敬佩，“你这位朋友，可真厉害。”
薛无焱点了点头，跟着张婶离开了市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依旧在酒摊前喝酒的红色身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傍晚，两人回到家。
薛无焱把下午买的菜和张婶给的西红柿放在厨房，开始准备晚饭。经过一下午的学习，他对做菜似乎多了一些信心。
毛皎泷则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竹哨，那是他从市集上买的，据说是用来召唤信鸽的。
“今天那个王公子，是本地的一霸。”毛皎泷忽然开口，“他爹是镇上最大的盐商，跟官府有些勾结，平日里横行霸道，不少百姓都受他欺负。”
“你想管？”薛无焱从厨房探出头来。
“不急。”毛皎泷笑了笑，“先看看情况。咱们现在是隐居，不是来当大侠的。不过要是他太过分，也不能坐视不理。”
薛无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继续在厨房忙碌。
没过多久，晚饭做好了。
一盘清炒西红柿，一盘炒青菜，还有一锅米饭。卖相虽然算不上好，但至少没有糊，也没有夹生。
“看不出来啊，薛大厨进步挺快。”毛皎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西红柿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嗯，味道还不错。”
薛无焱也尝了一口，虽然比不上生梧桐的手艺，却比他想象中要好。他看着毛皎泷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这种为在乎的人做饭，看着他吃得开心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而踏实。
“对了，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毛皎泷忽然说道，“去邻镇办点事，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什么事？”薛无焱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一个朋友托我查点东西，不危险。”毛皎泷笑了笑，“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薛无焱看着他，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己经不是那个需要别人时刻保护的“玄寂”了。他是薛无焱，是一个正在学着适应俗世生活，正在慢慢成长的薛无焱。
“那就好。”毛皎泷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夹菜的动作更勤了。
晚饭后，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月光洒下来，给石榴树镀上了一层银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小镇的宁静。
“薛无焱。”毛皎泷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你有没有想过，等解决了幽冥阁的事，我们找个像这样的小镇，定居下来？”
薛无焱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月光下，毛皎泷的侧脸轮廓分明，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和不确定。
薛无焱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想过。”
他确实想过。想过没有杀戮，没有仇恨，没有心魔的日子。想过像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一个可以朝夕相处的人。
“那就好。”毛皎泷笑了，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等这事了了，我们就找个地方，你继续当你的郎中，我就开个茶馆，每天听书喝酒，逍遥自在。”
“好。”薛无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月光下，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温馨。
院子里的石榴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他们的约定祝福。
薛无焱知道，这样的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江湖的风浪随时可能再次袭来，幽冥阁的阴影也依旧笼罩在他们头顶。但至少此刻，他们可以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可以憧憬一下未来的美好生活。
他看着厨房里那些新鲜的蔬菜，看着院子里整齐堆放的木柴，看着身边那个笑容明亮的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想守护这份宁静，守护这份温暖，守护这个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烟火气的“家”。
为了这个目标，他会努力压制心魔，会努力学习俗世的一切，会努力变得更强。
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守护好自己在乎的人，才能拥有这样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夜色渐深，小镇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在月光下交织成一首温馨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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