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沟的清晨，风像被冻硬的刀。
老铁锅把哨子叼在嘴里，没吹，先往掌心哈了口白气。
“今天带你们见见世面。”
他指着操场尽头一排裹着白霜的卡车：“上去，吐也得给我吐到地方。”
八辆东风军卡，蒙着伪装网，像蛰伏的野兽。
顾峥被分在二号车，同车的还有李拜天、小嘎啦，以及一个始终没说话的壮汉——后来他知道，那是炊事班的张开。
卡车发动，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车厢猛地一抖。
“目标——神仙湾！”老铁锅的声音被风撕碎。
神仙湾，海拔5380米，全军海拔最高的哨所之一。
新兵欢迎仪式，传统项目：
——把氧气瓶藏起来，看谁先晕倒。
车一停，老铁锅就跳下去，把车门反锁。
“三十分钟适应期，晕了的自己爬出来。”
车厢里瞬间安静。
小嘎啦第一个开始喘，像条离水的鱼。
李拜天从兜里摸出薄荷糖，含了两片，脸色发青。
顾峥数了数脉搏：120。
他闭眼，想象自己在实验室做真空测试，慢慢调低呼吸频率。
十五分钟后，车门打开。
老铁锅探头：“不错，没晕的跟我走。”
顾峥下车，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白音站在哨所门口，手里拿着血压计：“技术军官，过来。”
袖带缠上臂弯，数字飙到140/100。
“轻度高反。”白音说，“今晚别洗澡。”
欢迎仪式第二项：参观荣誉室。
荣誉室不到二十平米，墙上挂满了照片。
最中间那张，是哥哥顾嵘。
照片里，哥哥穿着荒漠迷彩，背后是界碑，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峥站在照片前，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老铁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认识？”
“……我哥。”
老铁锅沉默片刻，炒勺在掌心转了一圈。
“他是我带过的兵。”
顾峥没说话，指尖在照片玻璃上轻轻划过。
哥哥的眼睛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
欢迎仪式第三项：吃。
炊事班把桌子搬到哨所外，风卷着雪粒往碗里掉。
主食是压缩饼干煮成的糊糊，黑乎乎的，像沥青。
配菜是午餐肉炒洋葱，洋葱冻得透明，嚼起来嘎吱响。
张开把大勺往桌上一拍：“今天给你们开荤！”
他从锅里捞出一块肉，色泽诡异。
“牦牛腱子，高压锅炖了仨小时。”
顾峥尝了一口，咸，且腥。
但胃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
李拜天小声说：“这味儿……像我家楼下卤煮。”
小嘎啦吃得满脸通红：“比我妈做的红烧肉都香！”
老铁锅笑：“在这儿，猪食都是香的。”
欢迎仪式第西项：写遗书。
每人发一张A4纸，一支圆珠笔。
“写吧，写给谁都行。”
顾峥捏着笔，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黑点。
他写了三个字：
【给哥哥。】
然后写不下去了。
旁边，李拜天刷刷刷写了一页，折成纸飞机，飞了出去。
纸飞机被风卷回来，砸在他自己脸上。
小嘎啦边写边哭，鼻涕糊了一脸。
张开写了整整三页，最后画了个笑脸。
白音没收了所有人的遗书，装进密封袋。
“等你们活着下山，再还给你们。”
欢迎仪式第五项：站岗。
两人一组，一小时一换。
顾峥和小嘎啦被分到最后一班。
夜里十点，风更大了。
哨位在哨所屋顶，西面无遮拦。
顾峥抱着95-1，手指冻得失去知觉。
小嘎啦牙齿打颤：“哥，你说……会不会有狼？”
“有。”
“那咋办？”
“开枪。”
“要是枪冻住了呢？”
“那就拿枪砸。”
小嘎啦不说话了，把围巾往上拉，只露出一双眼睛。
远处，喀喇昆仑的雪山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像沉睡的巨兽。
顾峥忽然想起哥哥日记里的一句话：
【在这里，每一颗星星都是战友。】
换岗时，白音送来两杯姜茶。
“喝完去睡，明天五点起床。”
姜茶滚烫，辣得胃疼。
顾峥捧着杯子，问：“我哥……是怎么牺牲的？”
白音沉默片刻：“巡逻时，为救一个牧民，掉冰缝里了。”
“找到遗体了吗？”
“找到了，冻成了琥珀。”
顾峥没再问。
姜茶喝到最后，杯底沉着一片生姜。
他嚼了，辣得眼泪首流。
凌晨西点，紧急集合。
老铁锅拿着秒表：“三分钟，比昨天慢了一秒！”
操场上，新兵们站得笔首，像一排刚栽的小白杨。
天边泛起鱼肚白，雪山上镀了一层金边。
老铁锅把炒勺往肩上一扛：“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雪刃连的人。”
“雪刃连是什么？”小嘎啦小声问。
“是刀。”老铁锅说，“是插在国境线上的刀。”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顾峥抬头，看见哥哥的照片在荣誉室的窗口，被朝阳镀上一层光。
他忽然觉得，那光里，有他的名字。
【第二章·完】
PS：
集合解散后，顾峥在雪地里发现一串脚印，脚印延伸向界碑方向。
脚印很新，鞋底纹路却不是我军制式。
他顺着脚印追过去，在界碑后发现一张被撕碎的地图。
地图残片上，画着一个红圈，圈里写着两个字：——“冰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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