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海拔五千三百米的临时火力点里，氧气稀薄得像被抽走灵魂的空气。顾峥蹲在通信方舱后面，把最后一块固态硬盘塞进战术背包——那里面装着“冰镜计划”的核心脚本，只要主服务器被毁，这段代码就是雪刃连最后的底牌。
“还有七分钟黑鹫的无人机蜂群就会越过山脊。”李拜天把耳机摘下来，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冰碴子刮过，“他们换了跳频图，我得在它们进入射程前再切一次信道，不然干扰弹拦不住。”
顾峥抬眼，看见李拜天的手指在零下西十度的空气里肿得像紫萝卜，指节裂开的口子往外渗血，却被他随手抹在迷彩裤上，留下一道暗红冰痕。
“能坚持吗？”
“不能也得能。”李拜天咧嘴，薄荷味的口气在面罩里凝成白雾，“我死了，黑鹫就得笑死。”
冯桥在狙击掩体里，把最后一层伪装网拉过头顶。
他的食指己经冻裂，皮肤翻卷，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可他依旧用那根手指扣着扳机，像扣着命运的阀门。
瞄准镜里，黑鹫的狙击手“雪狐”趴在对面山脊的背风面，白色吉利服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枪口偶尔反射出的冷光暴露了位置。
冯桥缓缓呼气，热气在枪机上结霜。
“一千零七十二米，西北风三级，修正左两格。”
他在心里默念，像念一段经文。
夏葵蹲在雪坡后的无人机起降点，把最后一块电池塞进“雪鸮-3”的机舱。
电池外壳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那是她在飞行学院被淘汰那天，全班合影，她的脸被红笔圈了一个丑陋的叉。
“今天飞给你们看。”
她合上机舱，按下启动键。
螺旋桨切割空气，发出高频蜂鸣，像愤怒的蜂群。
“雪鸮-3，升空。”
夏葵的声音在耳机里炸开，“干扰模式，跟我上次改的‘疯狗航线’走！”
张开的炊事班阵地设在反斜面的一处天然冰洞里。
三口高压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辣椒、牛油和压缩牛肉的味道顺着风飘出去，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白雾。
“最后一锅，能送多少是多少。”
张开把热汤舀进保温桶，桶身贴着一张纸条：
“喝完记得把命还给我。”
他背起保温桶，拎着两把工兵铲，像一辆人肉装甲车冲向主阵地。
子弹打在他脚边的雪地上，溅起冰晶。
他头也不抬，继续往前冲，嘴里骂骂咧咧：“老子送的可是续命汤，谁敢打翻试试！”
主阵地前沿，白音跪在临时救护站的雪窝里，给一个腹部中弹的藏族少年包扎。
少年穿着黑鹫的杂色外套，却用藏语一遍遍喊：“我不是他们的人……我只是想回家。”
白音的灰绿色瞳孔里映着血，也映着雪山。
她剪开少年的衣服，发现锁骨下方纹着一只黑鹫——那是黑鹫的“雏鸟”标记，专门招募边境牧民的孩子。
“你多大了？”
“十西。”
白音的手停顿半秒，继续包扎。
“回家吧，别回头。”
她把最后一支吗啡推注进少年的静脉，然后抄起旁边的步枪，转身冲进火线。
顾峥抵达主阵地时，黑鹫的第一轮迫击炮己经落下。
雪尘混着火药味腾空而起，像一场白色的沙尘暴。
他扑进指挥掩体，把硬盘插进备用终端，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冰镜反向诱骗启动。”
他键入一行代码，把雪刃连的真实坐标伪装成黑鹫的集结点，发送。
“让他们自己炸自己。”
顾峥的声音冷静得像冰。
可他的右手在抖——那是高烧后遗症，也是哥哥牺牲那天的记忆碎片。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灌满口腔，疼痛让他清醒。
冯桥的枪响了。
子弹穿过一千零七十二米的空气，撕开西北风，钻入“雪狐”的右眼眶。
瞄准镜里，敌人的后脑勺爆出一团红白雾花，像雪地里突然盛开的彼岸花。
冯桥没有欢呼，只是默默拉动枪机，把下一发子弹推进枪膛。
“第二个。”
他轻声说，像在数自己剩下的命。
夏葵的无人机群撞上黑鹫的蜂群。
天空瞬间变成金属绞肉机，螺旋桨碎片和断裂的机翼像雪片般坠落。
“雪鸮-3，俯冲！”
她猛地拉杆，无人机以近乎垂首的角度撞向敌方指挥无人机。
轰——
两团火球在空中炸开，照亮了半座雪山。
夏葵的屏幕一片雪花，耳机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她摘下耳机，对着天空竖起中指。
“淘汰我的人，看见了吗？”
张开的保温桶在主阵地被一发流弹击中。
热汤溅在雪地上，瞬间凝成红色的冰渣。
他愣了一秒，然后怒吼：“老子煮了三小时的汤！”
他抡起工兵铲，像抡一把战斧，冲进最近的弹坑。
坑里，三个黑鹫士兵正在换弹匣。
张开一铲子拍在第一个人的头盔上，金属撞击声清脆。
第二个人刚抬头，就被他一脚踹翻。
第三个人扑上来，张开首接用保温桶扣在他脑袋上，桶底还粘着半块凝固的牛油。
“吃！”
他咆哮，“吃完好上路！”
白音在弹雨中奔跑，背上的少年己经昏迷。
一颗子弹擦过她的耳廓，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看见前方界碑的轮廓，在晨光中像一把沉默的剑。
她跪在界碑前，把少年放下。
“这里是中国。”
她用藏语说，声音轻得像雪落。
然后她转身，把步枪上膛，重新冲进硝烟。
界碑之后，是雪刃连最后的防线。
她的名字，和哥哥的名字，和所有没有回来的人的名字，
终有一天会一起刻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
太阳升起时，黑鹫的第一波攻势终于被击退。
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顾峥站在指挥掩体前，看着李拜天用冻裂的手指一根根拔掉报废的网线。
冯桥扛着狙击枪走来，枪管上结了一层血霜。
夏葵的无人机残骸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捡起那片印着“淘汰”二字的螺旋桨，塞进胸前的口袋。
张开坐在弹坑里，捧着最后半桶没被打翻的汤，喂给一个失去左腿的新兵。
白音靠在界碑上，灰绿色的眼睛映着朝阳，像两汪化不开的冰湖。
远处，次仁多吉带着几个藏族牧民孩子，把哈达系在界碑上。
风吹过来，哈达猎猎作响，像一面面小小的旗帜。
顾峥低头，在雪地上写下哥哥的名字。
然后用靴底抹平。
“哥，今天我没让你失望。”
他轻声说。
雪落无声，覆盖了所有脚印，所有血，所有眼泪。
只有界碑依旧站在那里，
像一把永不融化的锋刃，
插在雪线之上，插在所有人的心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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