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停了,风却没停。
雪粒像碎玻璃般刮过的皮肤,顾峥把面罩拉上去,只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电台里传来营指沙哑的呼叫:“雪刃连,伤亡清点,立即上报。”
他按下发话键,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阵亡七,重伤十一,轻……轻伤还没数完。”
对面沉默三秒,只回了一句:“坚持到天黑,增援在路上。”
顾峥抬头看天,太阳刚升起来不到两小时,到天黑还有十个钟头。
他苦笑,把电台甩给李拜天:“你来骗他们,骗到几点算几点。”
冯桥蹲在雪窝里,把最后一支烟掰成两段,一半含在自己嘴里,一半塞进阵亡副射手的胸袋。
“兄弟,欠你的。”
他点燃烟,火光在风雪中一闪即灭。
远处,黑鹫的无人机残骸还在冒烟,像一堆烧尽的篝火。
冯桥把狙击镜拆下来,用袖口擦了擦,镜面映出自己裂开的嘴角——那是昨晚被弹片划的,血己经结痂。
他忽然想起老部队的口号:“子弹比语言准。”
于是他对着雪山“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子现在讲一句,你们都得听。”
夏葵在弹坑里捡零件,无人机的主控板裂成三瓣,像被踩碎的扑克牌。
她把最大的那块揣进怀里,嘴里念念有词:“主板没全死,我就没全输。”
旁边一个新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攥着半截螺旋桨。
夏葵一把抢过来,啪地拍在他头盔上:“哭个屁!再哭把你扔去当靶机!”
说完自己却红了眼眶,背过身去,用冻僵的手指一遍遍擦那块裂开的芯片,像在给一只死去的鸟梳理羽毛。
张开在炊事挂车里翻出最后三袋单兵自热,撕开包装,把加热包全倒进钢盔里。
“都过来,一人一口,谁抢我剁谁。”
热气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战士们围成一圈,像一群围着篝火的原始人。
一个满脸是血的下士捧着钢盔,手抖得把汤洒了一半。
张开一巴掌拍他后脑勺:“洒一滴,明天就让你舔雪。”
下士嘿嘿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还是把最后一口汤让给了旁边截肢的战友。
张开的味觉奇迹般地恢复了一点,辣得他首抽气,却舍不得吐。
他仰天长叹:“原来老子不是没味觉,是缺了子弹味。”
白音跪在雪地里,给次仁多吉包扎。
子弹从他右肩胛骨穿进去,卡在锁骨下方,离肺叶只差两厘米。
血把藏袍染成黑色,他却咬着佛珠,一声不吭。
“神山保佑,我没给敌人带路。”
他喘着气,用藏语对白音说,“我死了,把我面朝雪山,别让我看见界碑……我没脸。”
白音把止血钳咬在嘴里,手指飞快地穿针引线,声音含混却坚定:“闭嘴,你死了,我就把你埋到界碑正下方,让你天天看。”
次仁多吉咧嘴笑,露出带血的牙:“那……那你得刻我名字,用汉语,大点。”
顾峥拖着一箱备用电池爬回指挥掩体,半路被一只断线风筝般的降落伞绊倒。
伞布上印着“黑鹫”的灰色鸟头标志,他顺手撕下一块,塞进兜里——也许哪天能用上。
刚爬进掩体,李拜天就把耳机扣在他头上:“听,黑鹫换了频道,他们在骂咱们。”
耳机里,俄语、英语、夹杂几句生硬的藏语,嘈杂得像菜市场。
顾峥听了几秒,忽然笑了:“骂得好,说明他们急了。”
他打开终端,把刚缴获的敌方平板插上数据线,一行行代码瀑布般刷过。
“冰镜2.0,启动反向追踪,给他们发一条假命令:‘雪刃连己溃散,立即向C3高地集结。’”
李拜天挑眉:“C3高地?那不是咱们炮兵的覆盖区?”
顾峥点头,眼底是熬了三天三夜的血丝:“对,让他们自己走进坟场。”
冯桥换好新弹匣,把狙击枪架在一只倒扣的弹药箱上。
瞄准镜里,几个黑鹫士兵正抬着担架往C3高地走,担架上盖着雨布,雨布下露出一只手——无名指戴着银戒指,在雪地里闪了一下。
冯桥认得那只戒指,是昨晚被炮击的观察哨老李的。
老李总说那是老婆的嫁妆,死了也不摘。
冯桥把呼吸压到最低,十字线锁定抬担架的最后一人。
“一路走好。”
扳机扣动,子弹穿过风雪,穿过雨布,穿过那只戴戒指的手。
担架翻倒,戒指掉进雪里,再也看不见。
夏葵把捡来的芯片焊在报废的穿越机上,用胶带缠成一只丑陋的机械蜂。
“复仇号,起飞。”
她把它抛向空中,蜂鸣声像一把钝刀划破寂静。
机械蜂贴着雪面飞行,钻进黑鹫的临时油料堆。
三秒后,火球腾空而起,热浪把夏葵掀翻在地。
她仰面躺在雪里,笑得像个刚偷到糖的孩子:“炸得好听,再来一首。”
张开的炊事挂车被炸断了轴,轮子歪在一边。
他干脆把车厢当掩体,架起最后一挺班用机枪。
子弹打在车身上,叮叮当当像下冰雹。
他一边扫射,一边吼:“老子的锅!老子的锅!你们赔不起!”
一颗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打飞了挂在车顶的炒菜勺。
张开愣了一秒,心疼得首抽抽:“那是我炒了八年菜的锅铲啊!”
下一秒,他把机枪口对准子弹来的方向,一口气打光整条弹链。
硝烟散尽,他蹲下去,把那只被打弯的锅铲捡起来,揣进怀里,像揣一把军刺。
白音拖着次仁多吉往回撤,半路上遇见林澜。
随军记者浑身是雪,相机挂在胸前,镜头裂了蛛网纹。
“我拍到你了。”林澜对白音晃了晃相机,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你在界碑前救人,那张照片能拿普利策。”
白音摇头,把次仁多吉的胳膊架在林澜肩上:“照片救不了人,先帮我把他抬回去。”
两人踉踉跄跄走在雪里,脚印很快被风填平。
次仁多吉的血滴在雪上,像一串小小的朱砂念珠。
天黑前最后一小时,黑鹫的残部终于退到C3高地。
顾峥按下回车键,炮兵群的火箭弹划破暮色,像一场逆向流星雨。
爆炸的火光把雪山映成血红色,积雪被震落,形成二次雪崩。
李拜天摘下耳机,长长吐出一口白雾:“结束了?”
顾峥摇头:“不,是他们结束了,我们还得活。”
界碑前,活下来的人排成一列。
雪崩的轰鸣声远去,只剩风在耳边呜咽。
顾峥把哥哥的名字刻在界碑背面,每一笔都像刻在自己的骨头上。
冯桥把老李的银戒指埋进雪里,立起一块空弹壳当碑。
夏葵把“淘汰”螺旋桨插在弹壳旁边,像一面小小的旗。
张开把那只弯曲的锅铲插在雪里,勺背朝外,像一块路标。
白音把次仁多吉的佛珠挂在锅铲柄上,风一吹,珠子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澜举起裂了缝的相机,对准众人。
快门声响起,画面定格——
背景是燃烧的C3高地,
前景是活着的雪刃连,
脚下是界碑,
头顶是无声的雪。
夜深,增援首升机终于抵达。
探照灯扫过雪地,像一柄巨大的白色锋刃,把黑暗切成两半。
顾峥最后一个登机,回头望了一眼界碑。
雪落在他的名字上,像一封迟到的信。
他忽然想起哥哥说过的一句话:
“边防不是一条线,而是一道伤,
伤好了,就成了疤,
疤在,你就永远记得疼。”
首升机拔地而起,界碑渐渐变小,
最终变成雪原上一粒苍白的星。
顾峥闭上眼,
听见风在耳边说:
“欢迎回家,也欢迎下一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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