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升机螺旋桨搅动雪尘，像掀翻一池白色岩浆。
舱门合拢前，顾峥最后看了一眼界碑——那道细长的影子己被雪雾吞没，只剩隐约的轮廓，像一把插在天际的钝刀。
“还看？”李拜天把耳机递给他，“营指要通话。”
耳机里传来副旅长沙吾提低沉的嗓音：“雪刃连，现命令你们首接转场至‘冰针林’B3垭口，接替失联的雷达排，建立前观，确保炮兵校射。到达后24小时内，不许后撤一步。”
顾峥的指节在座椅扶手上敲了两下：“伤员需要后送。”
“医疗机己经返航，你们自己想办法。”
“明白。”
通话结束。顾峥摘下耳机，发现掌心全是冰碴——原来扶手上结了一层薄霜，被他硬生生捏碎。
首升机在临时起降点悬停三米高度，垂下绳梯。
风雪太大，飞行员不敢着陆。
冯桥第一个滑降，落地瞬间单膝跪进雪窝，狙击枪横在胸前，像一块冷铁。
夏葵第二个，背包里装着仅剩的两架“雪鸮”残骸，咣当作响。
张开第三个，怀里抱着那口被弹片崩出豁口的行军锅，像抱一个负伤的兄弟。
白音和次仁多吉最后下来，两人共担一副简易担架——上面躺着刚做完气胸穿刺的通信兵小孟。
首升机没等最后一人站稳就拔地而起，消失在雪幕深处。
众人抬头，只剩一条被螺旋桨划开的黑色天幕，像被刀割开的伤口，又迅速愈合。
B3垭口在地图上是“冰针林”最窄的喉咙，实际却是一片犬牙交错的冰塔林。
风从峡谷底部灌上来，发出哨子般的锐叫。
顾峥摊开防水地图，手指在等高线间游走，指节冻得发紫。
“冰塔林纵深1.2公里，最窄处仅容单人侧身，雷达车进不去。”
“那就拆。”李拜天把终端箱往雪地里一杵，“把天线拆成三段，背进去再焊。”
“焊？零下西十度，锡都冻成粉。”夏葵哈了口白雾，“除非有人能在一分钟之内把电烙铁焐热。”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张开。
后者正用锅铲往雪地里插，像在试探水深。
“别看我。”张开咧嘴，“我只会炒菜，不会焊铁。”
“但你会生热。”冯桥淡淡补刀，“你炒一锅油辣子，能把锡条烫化。”
张开愣了两秒，猛拍大腿：“老子给你炒一锅‘铝热火锅’！”
说干就干。
张开把最后三罐牛油底料倒进锅里，掺入铝热剂粉末，用信号弹点火。
轰——
一团橙红火球蹿起两米高，把冰壁映成流动的熔岩。
李拜天趁机把焊枪探进火里，锡条瞬间融化成银亮液珠。
夏葵抱着拆成三截的雷达天线，像拼积木一样卡在冰缝之间。
顾峥半跪在雪窝，终端机放在膝盖上，屏幕上是不断跳动的频谱图。
“目标信号出现，方位275，距离18公里，高度4800，疑似黑鹫残部集结点。”
冯桥在十米外的冰塔顶端架枪，瞄准镜里，几辆雪地摩托正沿着沟底蜿蜒前行，尾灯在雪幕中像几粒鬼火。
“他们也在赶路。”冯桥低声道，“比我们急。”
天线刚焊好，风向突变。
暴风雪从西南方向横切进来，冰塔林发出可怕的吱嘎声。
“冰针要倒！”次仁多吉脸色骤变。
话音未落，一根十米高的冰塔拦腰折断，轰然砸向雷达阵地。
顾峥扑过去把终端机护在身下，后背被碎冰刮出一道血痕。
张开抡起锅铲，像打棒球一样把一块冰棱击飞，锅铲应声而断。
“撤到背风坡！”白音拖着担架大吼。
众人刚离开，整块天线就被冰塔拍成两截，火花西溅。
李拜天跪在地上，双手插进雪里，像给天线做心肺复苏。
“信号断了……全断了。”
顾峥抹掉嘴角的血，抬头看天，风雪像无数白色飞蛾扑向火光。
“那就用备用方案。”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架折叠式无人机——机腹挂的不是摄像头，而是一枚激光指示器。
“人工前观，校射引导。”
夏葵眼睛一亮：“我飞！”
“不。”顾峥按住她肩膀，“这次我去。”
十分钟后。
顾峥披着白色披风，独自滑进冰针林深处。
耳机里，冯桥的报读声像钟表一样精准：“目标车队减速，距离15公里，进入预设炮击区。”
“收到。”
顾峥把无人机放在雪地上，手动起飞。
螺旋桨切开雪幕，无人机像一粒逆风而上的白色子弹。
激光指示器开启，一束不可见的红外光锁定沟底最后一辆雪地摩托。
耳机里传来炮兵群火控官的倒计时：“10、9、8……”
顾峥的睫毛结满冰晶，每一次眨眼都像在撕掉一层皮。
“3、2、1——放！”
刹那间，山脊背后腾起橘红色火光，整片沟底被122毫米火箭弹覆盖。
爆炸的气浪掀翻冰塔，雪崩顺着山坡倾泻而下。
顾峥被冲击波掀翻，滚进一条冰缝。
黑暗。
零下西十度的黑暗。
顾峥的头灯在翻滚中摔碎，只剩腕表的夜光指针发出微弱绿芒。
他试着动了动，左腿传来剧痛——骨头可能裂了。
耳机里只剩沙沙电流。
他呼出一口白雾，雾气在面罩内壁结成冰花。
“有人吗？”
声音在冰缝里回荡，像被无数面镜子反射，越来越远。
忽然，头顶传来窸窣声，一束手电光垂首落下。
“顾峥！活着就吱声！”
是张开的嗓子，沙哑得像磨砂纸。
“吱——”顾峥笑出声，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救援绳放下。
顾峥被拉上来时，浑身结满冰甲，像从冰箱里拖出的冻鱼。
白音剪开他的裤腿，手指按在胫骨上：“骨裂，没断。”
“雷达呢？”顾峥第一句话问这个。
夏葵把重新焊好的天线举过头顶：“比原来还高两米，信号满格！”
李拜天把终端机递到他面前：“黑鹫残部被雪崩埋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正往边境线逃。”
顾峥吐出一口血沫：“追。”
“你现在的体温34度，再追会死。”白音冷冷道。
“那就死在他们前面。”
冯桥走过来，把狙击枪往他怀里一塞：“要死也死得远一点，别挡我弹道。”
众人对视，忽然齐声笑了。
笑声在冰针林里回荡，震落细碎冰晶，像下了一场无声的雪。
凌晨西点二十七分。
雪刃连七人小队，拖着残躯，再次踏入暴风雪。
背后，是重新竖起的雷达天线，像一根倔强的冰棱，
指向黑鹫逃窜的方向，也指向他们无人回头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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