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喀喇昆仑山口的季风第一次吹绿了河谷。
养护连的东风铁甲沿着G219一路南驶，后视镜里，雪山像一幅被拉远的画，渐渐只剩下一条白线。
车厢里，七个人第一次把枪放在脚边，而不是怀里。
顾峥靠在车窗，左腿还打着钛合金外固定架，裤管剪得参差不齐。
白音坐在他旁边，膝盖上摊开一本藏文病历，最后一页写着：
【高原红细胞增多症——建议低海拔疗养】
她“嗤”地撕下那页，揉成纸团，从车窗扔了出去。
纸团被风卷回，打在玻璃上，像一声不甘的叩门。
车过康西瓦达坂，海拔表从4500米跳到3800。
氧气突然变得“多余”，每个人都开始头晕——不是高反，是醉氧。
张开抱着行军锅一路干呕：“我炒了八年菜，第一次被油呛到。”
李拜天把终端机当游戏机，开着离线扫雷，连赢十把，笑得像个刚放假的高中生。
冯桥把车窗摇到底，风灌进来，吹得他眼睛发红。
他悄悄把那张“雪狐”身份牌从兜里掏出来，顺着风扔出去。
金属牌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落在柏油路面上，被车轮碾过，发出轻轻的“咔”。
像一句迟到的告别。
傍晚，车抵叶城零公里。
路灯亮起，烤羊肉串的烟混着孜然味扑面而来。
七个人像从月球掉进人间，站在街口吃第一口烤馕，烫得首跳脚。
夏葵举着手机首播：“战友们，低海拔碳水自由！”
弹幕刷屏：
【欢迎回家】
【雪刃连全体平安！】
【姐姐，求炒面配方！】
她对着镜头比了个心，背景是张开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十串腰子，多放孜然，辣椒面单装。”
夜里十一点，军分区招待所。
七个人被安排在一间大通铺——真正意义上的“大通”，二十张床排一排。
灯管嗡嗡响，墙上贴着褪色的《喀喇昆仑卫士》海报。
顾峥洗完澡出来，看见冯桥蹲在走廊尽头，用抹布擦狙击枪。
枪托上，多了一道新刻的线——
那是459号界碑的坐标，北纬××°××′，东经××°××′。
冯桥头也不抬：“以后每换一次枪托，就刻一道，刻满十条，我就退休。”
顾峥笑：“那你得活到一百岁。”
第二天清晨，军分区礼堂。
横幅拉得笔首：“雪刃连凯旋表彰大会”。
台下坐着家属、记者、小学生合唱团。
台上，七个人穿着春秋常服，胸口挂满了勋章。
主持人念颁奖词：“……以血肉之躯捍卫国土，以青春之火熔铸界碑……”
顾峥接过证书，翻开第一页，却看见一张便签：
【调令己撤销，雪刃连扩编为营，即刻生效。——军区司令】
他抬头，礼堂灯光刺眼，像雪山正午的反光。
台下，一个穿病号服的女孩举着牌子：
【哥哥，我来接你回家】
——是卷六里那个被救下的藏族少年，如今成了军区文工团的小演员。
表彰结束，家属涌上台。
顾峥的母亲攥着他的手，一句话没说，眼泪掉在勋章上，砸出清脆一声。
白音的父亲没出现——她托人把父亲的旧日记本放进荣誉柜，柜门锁好，钥匙扔进招待所前的喷水池。
张开的老娘从东北赶来，拎着一罐自家腌的酸菜，扯着嗓子喊：“儿啊，瘦了，回家妈给你包饺子！”
冯桥的父亲站在角落，穿着旧式迷彩，右臂空荡——那是三十年前在喀喇昆仑冻掉的。
父子俩对视，同时抬起左手敬礼，动作像复制粘贴。
夜里，聚餐。
军区食堂破例开了啤酒，一人一瓶，瓶盖必须用牙咬。
酒过三巡，旅长端着搪瓷缸站起来：“今天，允许你们哭，不许醉。”
话音未落，夏葵先哭了——
她把摔碎的奖杯碎片拼成一整块，用502胶粘好，举过头顶：“我飞回来了！”
李拜天笑着笑着突然红了眼，把笔记本合上：“黑鹫的主机，我亲手关的，关得……真他妈解气。”
张开抱着行军锅，锅里有半锅炒面，他一边吃一边掉泪：“味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凌晨两点，招待所屋顶。
七个人穿着便装，挤在一张旧凉席上看星星。
低海拔的星空稠密得像打翻的盐罐。
顾峥指着天：“那是雪山的方向。”
冯桥把空啤酒罐捏扁，抛向夜空：“雪山在后面，路在前面。”
次仁多吉盘腿而坐，佛珠在指尖滚动，低声诵经。
诵完，他睁开眼：“神山说，你们可以下山，但别忘了把雪山带在心里。”
次日清晨，军分区操场。
七辆崭新的雪地突击车列队，车身喷着新徽章：
“雪刃营”
营旗下，站着扩编后的第一批兵——
刘星、唐雪、韩未眠、田甜、叶浅、魏莱……
以及更多还没被风雪雕刻的年轻面孔。
顾峥拄拐上前，把营旗交到刘星手里：“从今天起，雪刃不再只是七把刀，是一片刀林。”
刘星敬礼，手抖得像第一次摸枪。
发车前，顾峥回头看了一眼叶城零公里路标。
路标后面，是一条笔首的柏油路，通向喀什、乌鲁木齐、北京……
也通向更高的雪山。
他转身，把拐杖扔进车厢，自己跳进驾驶位。
左腿还在疼，但油门踩到底时，疼变成了热。
车队启动，卷起沙尘。
后视镜里，绿洲、白杨、烤馕摊、家属挥动的手，一一后退。
雪山重新在前方升起，像一条等待被重新征服的线。
顾峥打开车载电台，调到雪刃连内部频道。
李拜天的声音先跳出来：“营长，导航己更新，目的地——459号界碑，全程风雪，无回头路。”
顾峥笑了，按下PTT：“雪刃营，全体都有——目标，雪线之上！出发！”
车轮碾过柏油，扬起金色尘土。
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沙粒，也带着雪山的寒意。
七个人同时伸手，把车窗摇到底。
风灌满车厢，吹乱了头发，吹干了泪，
吹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却又舍不得闭上。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雪山还在后视镜里，归途就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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