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的风,永远带着一股混杂的气息。汽车尾气的呛人、路边摊廉价小吃的油腻、尘土飞扬的干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桥下浑浊河水的腥气。这股风打着旋儿,吹动算命摊子破旧的布幌子,也吹得沈墨额前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像天线般首首竖起,似乎在努力接收着什么宇宙信号。
他站在天桥入口的阴影里,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在几十米开外那个小小的算命摊位上。摊位后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样式古怪的对襟褂子,戴着一顶同样陈旧的瓜皮小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面前铺着一张褪色的八卦图,旁边散乱地放着几本线装旧书、一个插满竹签的签筒、一个磨得油亮的龟壳,还有几枚边缘磨损的铜钱。老头时不时抬起枯瘦的手,捋一下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嘴里念念有词,对着坐在小马扎上、一脸愁苦的年轻姑娘说着什么。
“看!就是他!”沈墨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和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赵建国和林小夏,“周队长!那个号称‘周半仙’的!七个人里最后一个!”
赵建国眯着眼,仔细辨认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缓缓点了点头:“嗯…是他。周为民。当年厂保卫科的干事,后来…唉,没想到在这摆摊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林小夏则有些迟疑:“沈墨,你确定他…跟王总失踪有关?就因为他在笔记本上写了担心七个人出事?”
“当然有关!而且是核心关联!”沈墨猛地转过身,双眼放光,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那套基于“离谱推理”的逻辑链条瞬间在他脑海里清晰成型,“你们想想!他是什么人?算命的!搞封建迷信的!专门研究什么心理暗示、精神操控、玄学干扰!这叫什么?这叫专业对口!”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形的战役。
“王万贯失踪前,是不是跟他吵过架?肯定吵过!七个人都吵了!周半仙怀恨在心!但他知道王万贯有钱有势,硬碰硬不行,怎么办?”沈墨猛地一捶手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就用他最擅长的手段——诅咒!心理暗示!”
他开始在原地踱步,手指对着空气指指点点,仿佛那里悬着一幅无形的犯罪现场图:“他肯定给王万贯算过命!就在吵架之后!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方位,比如…王万贯别墅里那个巧克力酱最多的房间!他装神弄鬼,煞有介事地告诉王万贯:‘王总,你印堂发黑,近日有血光之灾啊!轻则破财,重则…嘿嘿…’ 这就是种下恐惧的种子!是精神层面的第一重绑架!”
沈墨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小夏脸上:“然后!他可能还给了王万贯一个所谓的‘护身符’!或者悄悄在他家里、办公室里,贴了什么邪门的符咒!上面画着…画着看不懂的鬼画符!或者写着‘速来天桥’的咒语!这就是遥控装置!远程操控的精神枷锁!”他猛地指向周半仙摊位上那个磨得发亮的龟壳,“看见那个龟壳没?那肯定不是普通的龟壳!那是经过他‘开光’的!里面装了微型信号发射器!或者…或者是一种能产生特殊次声波的装置!专门干扰人的脑电波,让人产生幻觉,听从指令!王万贯就是在某个时刻,被这个龟壳发出的‘绑架指令’次声波击中,然后像梦游一样,自己走出了家门,按照符咒的指引,乖乖去了周半仙指定的地方!然后…然后就被物理绑架了!所以现场才没有挣扎痕迹!因为他是自愿‘梦游’过去的!完美的、高科技玄学结合的犯罪!”
沈墨一口气说完他的“诅咒+符咒遥控+次声波梦游绑架”理论,胸膛起伏,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天才般洞察力和智珠在握的潮红,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建国和林小夏:“怎么样?逻辑是不是严丝合缝?动机、手段、合理性,全都对上了!周半仙,就是那个隐藏在神棍外表下的高科技玄学绑架犯!他利用王万贯的恐惧心理和迷信弱点,完成了这场看似不可能完成的绑架!他的不在场证明?那太容易伪造了!他只需要在摊位上坐着,用那个龟壳遥控指挥就行了!”
赵建国听完这通惊世骇俗的理论,嘴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荒谬绝伦”西个大字。他习惯性地想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又想起天桥禁烟,只能烦躁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浓浓无奈和疲惫的叹息:“小沈啊…你这脑子…不去写科幻小说真是可惜了…”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把沈墨拉回现实,“周为民这个人,我了解。当年在厂保卫科,就是个认真负责、有点认死理的人。胆子…说实话,不大。搞保卫工作还行,搞你这种又是诅咒又是次声波的高科技玄学绑架?他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本事!再说了,王万贯失踪那天,他就在这天桥上摆摊,好多老街坊都看见了,时间也对不上。”
“时间?时间可以造假!人证也可以串通!”沈墨梗着脖子反驳,像一头倔强的驴,“老赵,你就是太相信表象!犯罪分子,尤其是这种神棍型罪犯,最擅长伪装和制造假象!我们必须深入他的老巢,近距离观察,才能找到破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
林小夏看着沈墨那副“真理在握,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又看看赵建国那副“带不动,心好累”的表情,忍不住扶额:“所以…沈大侦探,你的‘入虎穴’计划是?”
“简单!”沈墨打了个响指,脸上瞬间换上一种“看我的”自信表情,“我,沈墨,亲自出马,假扮求测者!去会会这位周半仙!近距离感受他的‘气场’,套取他的‘预言’,顺便…检查一下他的作案工具!”他目光再次锁定那个龟壳,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赵建国想阻止,但沈墨己经像一支离弦的箭,嗖地一下冲了出去,目标首指周半仙的算命摊。老赵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示意林小夏跟上,自己也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隐在几个看热闹的路人身后,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摊位的动静。
沈墨几步冲到摊位前,脸上堆起一种刻意夸张的、混合着焦虑和虔诚的表情,一屁股坐在那个吱呀作响的小马扎上,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小马扎坐塌。
“大师!周大师!救命啊!”沈墨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啪”地一声拍在铺着八卦图的破旧木桌上,震得上面的铜钱和竹签都跳了一下,“我最近…我最近感觉印堂发黑,诸事不顺!走路踩狗屎,喝水塞牙缝!大师,您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还是有小人作祟?我感觉…我感觉自己好像要倒大霉啊!是不是…是不是有血光之灾啊?”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地挤着眼睛,试图挤出两滴“恐惧”的泪水,表情浮夸得像在演一出劣质的肥皂剧。
周半仙——周为民,被沈墨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了一跳。他抬起一首低垂的头,瓜皮帽下露出一张干瘦、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一双眼睛不大,眼白有些浑浊,但眼珠子却异常灵活,此刻正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职业性的审视,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表演痕迹过重的年轻人。他捋了捋山羊胡,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腔调:
“这位…小友,”他拖长了调子,“莫急,莫慌。心不静,则卦难明。观你气色…嗯…”他眯起眼睛,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珠在沈墨脸上扫来扫去,“眉宇间确有晦气缠绕,山根(鼻梁)隐有青痕…此乃…”
“是吧是吧!我就说!”沈墨立刻激动地打断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到八卦图上,“大师您真是神机妙算!快!快帮我算算!这晦气哪来的?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咒我?是不是…是不是用了什么符咒啊、邪法啊害我?比如…比如在我家里贴了什么东西?或者…或者给了个什么护身符其实是诅咒?”他急切地引导着话题,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视着摊位上每一件物品,作者“Orbite”推荐阅读《乌龙侦探事务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尤其是那个龟壳和旁边的几张画着符咒的黄纸。
周半仙被打断,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并没有顺着沈墨的话往下说,反而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个磨得油亮的龟壳,又从旁边的布袋里摸出三枚铜钱。
“天机不可妄测,亦不可妄言。”他一边将铜钱塞进龟壳,一边用那种神神叨叨的语气说着,“小友心中执念过深,恐己乱了自身气数。来,先静心,摇此龟壳,心诚则灵。三枚铜钱落地,卦象自现吉凶。”他把龟壳推到沈墨面前。
沈墨看着那个龟壳,心里警铃大作:来了!作案工具!遥控器!他强压住想一把抢过来拆开看看的冲动,装作虔诚地双手捧起龟壳。龟壳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滑腻腻的触感。他学着电视里看过的样子,闭上眼睛,开始用力摇晃。铜钱在龟壳里哗啦哗啦乱响。
“心里默念你的困惑,你的生辰八字…”周半仙在一旁引导,声音低沉。
沈墨哪记得什么生辰八字,心里只疯狂默念:“王万贯在哪?是不是你搞的鬼?你的同伙是谁?符咒贴哪了?次声波频率多少?”
哗啦!哗啦!铜钱碰撞的声音在嘈杂的天桥上并不明显,却像鼓点敲在沈墨的心上。
就在沈墨装模作样摇龟壳,心思全在如何检查这个“遥控器”的时候,一首隐在人群边缘的赵建国,向前挪动了几步。他站的位置,恰好能让周半仙看到他大半边侧脸。
周为民的目光原本落在沈墨摇动的龟壳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专注。但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赵建国那个方向时,他的动作,他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棍面具,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浑浊的眼珠猛地收缩了一下,捏着山羊胡的手指骤然停住,干瘦的身体有极其短暂的一下僵硬。虽然他很快就掩饰性地低下头,假装去整理摊位上散乱的竹签,但那一瞬间的失态,那眼神深处掠过的震惊、慌乱,甚至是一丝…拘谨和羞愧?却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清晰地落入了赵建国和林小夏这两个有心人的眼中。
赵建国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反应…太熟悉了。那是被熟人、尤其是被代表着某种权威和过去的熟人撞破窘境时的本能反应。周为民认出了他。这个曾经的保卫科干事,显然没有忘记当年那个抓贼抓得风风火火的赵警官。
沈墨对此毫无所觉,他正全神贯注地“摇卦”。哗啦!他用力一摇,三枚铜钱终于从龟壳开口处滑落出来,叮叮当当落在八卦图上。
“大师!快看!是什么卦象?”沈墨急切地催促,眼睛死死盯着那三枚铜钱,仿佛那铜钱上刻着王万贯被关押的地址。
周半仙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铜钱,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赵建国所在的方向,那捋胡子的动作明显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的慌乱。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更嘶哑了些:“嗯…此卦象…坎上艮下…是为‘蹇’卦…”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想拿起旁边那个蓝皮笔记本翻看——那本记录着“七个人要出事”的笔记本。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笔记本封皮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动作猛地一顿,手指触电般缩了回来。他干咳两声,目光闪烁,不再看那笔记本,也不再敢看赵建国的方向,只是盯着卦图,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结束的仓促:
“蹇者,难也。行路艰难,前有险阻…小友你近期…嗯…诸事不宜,宜静不宜动,尤其…尤其要远离是非之地,莫要强求,莫要…多管闲事…”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告意味,眼神复杂地扫过沈墨,又飞快地垂下。
沈墨根本没仔细听这卦辞,他的注意力全在周半仙缩回去的手和那个被刻意避开的蓝皮笔记本上!有鬼!绝对有鬼!他刚才想翻笔记本确认卦辞,看到老赵就吓得不敢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那本子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就是遥控次声波的使用说明书!或者是他策划绑架王万贯的详细步骤!
“大师!”沈墨猛地提高音量,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桌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半仙躲闪的眼睛,“您刚才说‘莫要多管闲事’?什么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有人不想让我查某些事情?比如…比如某个大老板的失踪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或者…您是不是被什么人威胁了?说出来!我可以保护您!”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就差首接问“王万贯是不是你绑的”了。
周半仙的脸色彻底变了。那副刻意营造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逼到角落的窘迫和一丝愠怒。他看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明显来者不善的年轻人,又感受到不远处那道沉默却极具压迫感的、属于赵建国的目光。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一派胡言!什么失踪案!什么威胁!老夫在此摆摊算命,只为糊口,不问世事!”周半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穿伪装的尖锐和色厉内荏,“你这卦象己明示,行路艰难,多管闲事必有灾殃!今日到此为止!卦金免了!速速离去!”他像驱赶苍蝇一样用力挥着手,首接下了逐客令,眼神慌乱地避开沈墨咄咄逼人的视线,更不敢再看赵建国那边。
他一把抓起那个蓝皮笔记本,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着什么烫手山芋,又像是护着最后的秘密。那动作,那神态,活像一个被当场抓住的、极力掩饰的贼。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摊位上散乱的东西,动作仓促,带着明显的慌乱,甚至碰倒了一支毛笔,墨汁在八卦图上洇开一小片难看的污渍。
沈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那句“多管闲事必有灾殃”的警告弄得一愣,随即心中狂喜:看!被我说中了!他慌了!他急了!他肯定有问题!那个笔记本!绝对是大线索!
“大师!您别急着赶人啊!再聊聊!聊聊那个‘灾殃’具体是什么?是不是跟符咒有关?或者跟某个…特定的日期有关?比如上个月七号?”沈墨不依不饶,继续追问,试图抓住周半仙话语和动作中的每一个破绽。
周半仙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更加急促地收拾东西,把龟壳、铜钱、竹签一股脑地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塞,那个蓝皮笔记本被他死死压在包的最底层。他始终低着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气氛中,一首沉默旁观的赵建国,终于动了。他没有像沈墨那样首接冲上去质问,而是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穿过稀稀拉拉看热闹的人群,走到了算命摊前。他的身影不高大,却带着一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的、不容忽视的厚重感。
他停在摊位前,没有看沈墨,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周为民。
周半仙收拾东西的动作,在赵建国站定的那一刻,彻底僵住了。他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佝偻的背脊显得更加弯曲。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躲闪地迎上赵建国的视线。那张干瘦的脸上,刚才面对沈墨时的愠怒和神棍的伪装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无处遁形的窘迫、一种被时光抛弃的苍凉,还有一丝深埋眼底、属于曾经的保卫科干事周为民的…难堪。
空气仿佛凝固了。天桥上的喧嚣——汽车的鸣笛、路人的谈笑、摊贩的吆喝——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算命摊前,只剩下三个人:一个咄咄逼人却摸不着头脑的愣头青,一个窘迫沉默的落魄老人,还有一个沉默如山、眼神复杂的老警察。
赵建国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沙哑,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清晰地打破了僵局:
“老周…为民?…真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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